忽闻身后传来温中带磁的男声,令戚梓七不禁皱眉。待她回头去看,却见那亭下纱幔前有一高大挺拔身影,正穿过人群,向台上这边而来。
此人长发如瀑,眼落星辰,头戴一顶蟠龙纹嵌珠金冠,身着紫荆色缎面长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腰间系条五彩玉带,手持象牙折扇,轻轻一摇,尽显其谦谦君子,如玉风华。
可人儿喜道:“哥哥,你怎的出来了?”
来人朝可人儿回以微笑,并不答话。
戚梓七正揣测此人是何身份,当看清其所戴金冠上雕着的纹路后,顿觉不妙!这该是天家人才能用的图案。
此时,人群中不知哪个惊呼道:“那不是太子殿下么!”紧接着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皇甫清璇身为天玺太子,仪态极尽优雅,略抬了手,对众人道:“都平身吧。”戚梓七从他眼中,看到博爱天下、唯天下而存的光华。
小厮见戚梓七直愣愣地傻站着,始终未动,愤愤道:“你这厮见了太子殿下,为何不行礼!”
戚梓七鄙夷地斜那小厮一眼,狗仗人势!方双手合十,学着众人方才的样儿,鞠道:“在下失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皇甫清璇竟出手扶了戚梓七一把,浅笑道:“阁下有礼。”
戚梓七猛地收回手,她许孟晋轩戳她额头,实是把他当作大哥;而她与这太子非亲非故,自然不习惯与陌生人有甚肢体接触。
皇甫清璇确是一僵,不解地望着戚梓七。
戚梓七方知先前失态,暗骂自己蠢笨!眼下她已然是男子打扮,竟搞得像是男女授受不亲似的。
皇甫清璇见眼前人一副懊恼模样,想是灵秀之人自当与常人不同,便不再计较,方道:“阁下年纪不大,才思却敏捷过人,竟能想出那绝妙一对,本宫自叹不如。”
戚梓七连忙拱手道:“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耍些小聪明罢了。太子殿下谬赞。”
皇甫清璇见戚梓七不再似先前般轻狂,以为是畏惧他身份,遂放柔语气,道:“阁下为何不愿做本宫的门客?”
戚梓七不假思索道:“在下别无所求,只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望太子殿下成全。”上一世,她高中时代但凡遇上考试写议论文,必会引入这句陶渊明的诗。是故,无论到了何时何地,她都能信手拈来。
皇甫清璇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恬淡画面,的确令人心生向往,叹道:“阁下好心性!”
荷香终于回过神来,不顾一切道:“太子殿下,这厮轻薄咱们小姐,您可得为咱们小姐做主啊!”
戚梓七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忙不迭道:“在下年少,不明是非。有些话,说不合适,望穆大小姐切勿怪罪。”她想赶紧平息此事,好拿着宝贝闪人。
荷香哪里肯放过她,斥道:“说得倒轻巧!你以为这么招就算了?”
“人家公子已然道歉了,你家小姐都没说甚,你也别不依不饶的了。再说了,你看他年纪与本公主一般大。少不更事罢了!”可人儿竟是来打圆场的。
“公主殿下!”荷香还欲再说,却被穆熙雯一把拉住,低声嗔道:“殿下跟前,岂有你言语的份儿!”
荷香幡然醒悟,当即噤了声,只瘪嘴怒视着戚梓七。
戚梓七全当没看见,依旧陪笑脸对穆熙雯道:“穆大小姐,在下失敬!在下给您赔不是,千不该万不该,只怪在下年少气盛冲撞了穆大小姐。”反正好赖话她最会说。穆假仙儿历来不是最宽容大度么?赶紧想些托词原谅她吧。戚梓七此刻相当后悔,早知情况这般复杂,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逞那一时口舌之快!
于此同时,另一处亭子里。
孟晋轩正欲起身,去到戚梓七身旁帮衬。他总觉得那边人多势众,阿七一人应付不来。
不想却被梨儿出言制止,道:“孟爷,您去不得!”
“梨儿?”孟晋轩颇为不解道。
“小姐先前行事嚣张,便是笃定到时出了聊斋,便再无她这人。孟爷家大业大,若是此时现身去找小姐,必然招惹是非。到时候,小姐可以消失不见,而回生堂却无法。”
“哦?阿七为何如此?”孟晋轩听了梨儿之言,复又坐回原位。
梨儿正色道:“小姐不欲与朝廷中人打交道,还说终有一日要离开京城,去过闲云野鹤的逍遥日子。以小姐容貌,倘若被位高权重之人在意,怕是不妙。”
“想不到小丫头竟有此等想法,荣华富贵不好么?”神仙男想起这两日查到的消息,戚梓七是戚大将军的遗孤,在将军府里过得并不如意,眼下穿得衣裳也是由孟晋轩给她的利份钱买的。
“咱们小姐自个儿能挣,不稀罕那些。”梨儿说此话时,竟一脸自豪,仿佛言语中人是她自个儿似的。
孟晋轩不再多问,只道:“也罢!那咱们暂且先看着。”
怎料梨儿又道:“等下小姐应当会自行离去。”
“梨儿,你竟这般了解那小丫头么!”神仙男不由惊讶,一向寡淡的面容上是少见的波澜。
梨儿叹道:“小姐一向不容易,如今也只有奴婢们在意她了。”
孟晋轩闻言,便不再动,只望向戚梓七的娇小身影,目光深邃。
神仙男拿起一块儿糕点,细细品着,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台上。
穆熙雯总算发挥其假仙儿威力了,端庄持重道:“公子,算年纪你也该唤我一声姐姐,今日我念你童心未泯,便不与你计较。”如今她被调戏,不能就这么算了,毕竟她是相府嫡女,怎好让人白白欺负了去;然而揪着此事不放,不仅显得她小家子气,还会将事态越描越黑。说实在,那少年也并未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话。肇事者既已赔了罪,她便也不再追究了。更何况,看太子殿下似乎也并未想与他计较,那公主反倒更是在帮着他。
戚梓七闻言,赶紧再作一揖,赞道:“穆大小姐不愧为京城第一女,在下敬服。”真不愧是穆假仙儿,按她此番说法,便能很巧妙地将此事化解。幸亏女子化装成男子后,她的少年扮相极显稚嫩,此事若定义成懵懂小儿逗趣成年大姐,便是童言无忌,方可一笑置之。
此刻,可人儿蓦然插进话来,道:“公子,你叫甚名儿?”
戚梓七心累,怎的又有人问她姓甚名谁,只得打哈哈,道:“在下大名实在不雅,怕说出来惹公主笑话。”
“珊儿,既然人家不愿透露,你也毋需多问。”皇甫清璇轻摇象牙折扇,颇为善解人意道。为此,戚梓七对其印象倒是加分不少。
可人儿竟出奇地听话,隧道:“既如此,那公子你便记着我名字罢。我叫皇甫珊,你记好了。”
戚梓七一脸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看来她得速战速决了。戚梓七不再给旁人问她话的机会,兀自对司仪道,“先生,小爷的彩头呢?”
“公子稍等,我这就着人去取。”司仪的态度已经转了个个儿,显得有些巴结。戚梓七看在眼里,心道,不就是人家太子扶了老子一把么?这些人当真势力。
忽闻皇甫清璇道:“本宫此番前来是为【云程万里图】,如今阁下胜了,不知可否……”
话音未落,便被戚梓七打断道:“太子殿下,在下只要【九天夜明珠】和【圣济本草经】,其余自当让贤。”这太子果真君子坦荡荡,众人面前敢屈尊向她讨宝贝。若他不是太子身份,她倒很乐意与之交个朋友。这年头,人美心美的人毕竟不多见。
“如此,多谢。”皇甫清璇浮起笑意,一派温润如风。
此时,正从园子外进来一行人。
“听说结果出来了?是名白衣公子胜。哪个,我瞧瞧!”戚梓七寻声看去,说话之人丽若春梅绽雪,美若秋惠披霜,透着一股子英气,不是萧婉容是谁。擦!她怎的也来凑热闹?!
“容儿跑慢些,小心跌着。”萧婉容身后还跟着一人,大约弱冠,玉树临风,乃是淮阴侯府的小侯爷,楚秋白是也。之后还坠着几名丫鬟小厮,一人手里提着一食盒,正朝他们这边赶来。
戚梓七简直要崩溃了。要说穆熙雯从来都不怎么正眼瞧原身,是故二人打照面,女扮男装的她还能蒙混一二。然则,萧婉容不同,从小最关注原身的便是她。也不知是何原因,戚梓七搜寻原身记忆,姑且算作是萧婉容有恋兄情节吧。虽然这么说不大好,但的确也要怪那个少年成名的大将军萧逸尘,对原身太过照顾,才导致萧婉容这个妹妹心生嫉妒。哎!
戚梓七悲催地看着那一行人越行越近,倏地急中生智,对司仪道:“小爷我还有事儿,那彩头你且先帮忙留着,小爷我晚些时候再来取。”说着,又转身朝皇甫清璇等人拱手一揖,道了声“告辞!”便匆匆绕过人群往外走。
“唉?公子!“皇甫珊在后头喊着,显是舍不得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