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主殿地下。
室内冰墙上嵌了数颗夜明珠,珠子圆润饱满,熠熠生光。
周遭寒意凛冽,冻得戚梓七喉头紧锁。她极力控制音调,使之听起来不至于太过怪异:“劳驾王爷快些带臣女出去。再呆下去,非要人命不可!”夺命鬼与长乐宫关系匪浅,明眼人一瞧便知。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倚仗于他。
“冰室酷寒,匠人并未在室内设置开门机关。”无论何等情境下,皇甫清琰皆是一副冰山面孔。
戚梓七冷得头皮发麻,一听他说这话,不禁急道:“你不是号称【双神】王爷么,何不运功震开顶上那块盖板将试?”
从未有人胆敢这般于他讲话,当真新鲜得很!
皇甫清琰竟不计较,道:“此室乃千年寒冰垒砌,外围及门下隔板均由东海玄晶所制。”
“什么?竟是东海玄晶!”糟糕!
凌鹫曾与戚梓七提过琉璃宫的来历。琉璃宫以天下至宝【十方琉璃罩】而得名。
但凌鹫夸耀最多的,却是琉璃宫的宫墙。
琉璃易碎,显然整座琉璃宫并非琉璃所筑,乃是由东海玄晶与樟子松木搭建而成。
凌鹫洋洋得意道:“我琉璃宫屹立于东海南面的一座大岛上。若遇着晴好天气,从船头远眺,你猜怎么着?”
戚梓七灵动的大眼眨了眨:“怎么着?”
凌鹫唇角微扬:“可见苍翠中宛若有块瑰丽宝石,流光溢彩,甚是好看哩!”
戚梓七闻言,只觉琉璃宫人爱显摆,不由嗤笑:“目标如此明显,仔细教仇家毁了去。”
凌鹫斜她一眼,道:“你这小东西好没见识!东海玄晶坚不可摧,可散化强劲外力,即便是投石机也砸不坏的。”
戚梓七回瞪他,道:“阿鹫莫说大话!若真如此,那琉璃宫该当如何建成?”
凌鹫媚眼如丝,邪气又嚣张道:“自然是有门道的。唯独拿精钢刀运了内力去劈,方能劈开。此法乃我派先祖所创……”
戚梓七当时听得啧啧称奇,哪知日后竟会被困其中!
忽闻皇甫清琰漠然开口:“你知道这东海玄晶是何物?”
“怎会不知!”戚梓七来不及多想,只顾哀叹,“到时即便殃及损毁了千年寒冰,也定震不动那外层的东海玄晶。王爷切莫发功!破冰如若成堆坠落,后果不堪设想!”要论被砸死,她宁可被冻死。
皇甫清琰沉声道:“不错。”
夺命鬼居然明知故问!戚梓七一时忿忿:“你竟知道还问我!”以现下情形,她多开口一回,体内热量就流失一分。
却听皇甫清琰道:“区区一介闺阁女子,如何能晓得这些?”
东海玄晶实属密宝,从未透现于市。若非刻意了解,怎会知晓其特性?
刺客身份尚未查明,这所谓的戚梓七又疑点重重。他今日掉下冰室,全拜此女所赐。
戚梓七猛一激灵,难道东海玄晶竟非世人皆知之物?言多必失,此话果真不假!她需赶紧编个谎儿搪塞……
天玺皇城,一处宫门外。
中秋月圆,高悬于空,照得四下里甚是敞亮。不远处有两道人影,清晰可辨。一个是宫人打扮的小太监,一个是青白罗裙的小丫鬟。
冬福:“我说戚小姐怎的还不出来?”主子命他来取衣物,竟不知已等了这许多功夫。主子结交谁不好,却偏是将军府的草包小姐?戚小姐当真名不虚传,不靠谱得很!
冬福的主子正是天玺皇四子,皇甫清璠是也。
梨儿:“哎,简直急死人了!”小姐每每入宫,均会挨罚。本以为小姐此番转了性子,兴许会好些。岂料仍旧如此!
梨儿先前见戚老将军夫妇与张氏母子出来,独不见戚梓七,不由心里咯噔一沉。后来得知戚梓七由张皇后的人带去更衣,更是惴惴。
张皇后乃张氏亲姐,从不待见戚梓七。戚梓七但凡入宫,十有八九都是受她责难。
车驾声由远及近,想来吴伯已送完戚老将军等人回转来了。
将军府马车依例止于安置点。吴伯搁下鞭杆,小跑至梨儿身边询问:“小姐还没出来么?”
梨儿看了眼吴伯,咬着唇摇头。
吴伯叹道:“千万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小姐自小多灾多难,兹要是出了将军府大门,总有人来欺负她。府里得老太爷坐镇,倒还好些。
戚梓七有回被萧婉容几个故意丢在京郊山林,便是梨儿央了吴伯去接的。
待吴伯驱车赶到,年幼的戚梓七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从头到脚没一处干净;衣衫破破烂烂,想是她惊慌乱走时,教山里的灌木枝刮的。得亏有桃儿早一步找来陪着安慰。
吴伯为人敦厚老实,不似将军府众仆登高踩低,对戚梓七倒也颇为怜惜照顾。
冰室里。
“臣女冤枉!臣女的确是被奸人设计才误入长乐宫的。要臣女说多少遍,王爷才肯信?”周遭苦寒逼人,戚梓七早已烦躁不堪,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了。
戚梓七此刻正裹着金缕海棠衣瑟瑟发抖。亏她一路上都抱着此衣不放,否则更要冻僵。
只是,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夏衣轻薄。即便她身上的翠绿宫装与金缕衣加一块儿,也不及一件冬天的褂子暖和。
皇甫清琰伫立一旁,不答反问:“你究竟是何人?”
当日虎跳崖一见着实蹊跷,皇甫清琰曾派炎二前去打探。
炎二复命:“爷,此人身份确实是将军府大小姐,不过与传闻中似有不同。”
皇甫清琰停下笔,道:“是何传闻?”
炎二:“咱们不常在京中,故而不知。人人皆道此女草包,但以当日所见,确是不像。”
皇甫清琰搁了笔,道:“你怎么看?”
炎二如实道:“属下以为,若传闻属实,那问题便出在这戚小姐身上。”
皇甫清琰忆起虎跳崖上白衣女子的言行举止,凤眸微沉,道:“可还有别的发现?”
炎二:“经查,戚小姐平日里总垂着头,从不抬起,以致竟无人记得清其样貌。”
皇甫清琰:“这倒是奇了。”
炎二:“爷,莫非是移花接木?”
当日之言,犹在耳后。
如今再看,眼前女子慧眸灵动、大胆骄慢,尤其在夜宴上更是表现惊人!如此一来,又怎能不令皇甫清琰生疑?
戚梓七一向机敏,不假思索道:“不瞒王爷。臣女往昔蠢笨,实乃伪装。因无父亲垂怜,再者府里生存艰难,娘亲便让臣女扮傻充愣,以防祸事。”
“谁知娘亲月前遇害,含恨离世。娘亲后悔莫及,弥留之际嘱咐臣女以后定要抬头做人!”戚梓七眼眶微红,神情凄切坚定。
皇甫清琰闻言,想起早年间薨逝的母后,不禁恻隐。
戚梓七见皇甫清琰冷峻面容稍显缓和,便知有戏,忙趁热打铁,道:“委曲隐忍一生,倒不如放肆桀骜一朝,即便命短又何妨!王爷说是么?”
皇甫清琰缄默不语,一双漆黑的丹凤定定望着戚梓七。
戚梓七不禁慌了神,只觉那凤眸仿佛要将她的心魄全数吸进去。当即别开眼,转移话题道:“王爷总疑心别人是刺客,莫非真有人要害你不成?今日还连累上臣女。”
哪知皇甫清琰却蓦地转过身,就近找了方矮几落坐,竟不再理她。
姜后尚在世时,长乐宫一年四季新鲜瓜果不断,原都被储藏在此冰室成排的石几台子上。
没料到皇甫清琰这般气定神闲,居然就坐着开始闭目养起神来。戚梓七不由恼火,夺命鬼仗着自个儿内力深厚了不起么!
她不信皇甫清琰能长久运功以保恒温,体内真气总有耗尽的时候。遂忍不住讽刺道:“王爷心真宽,倒不怕被冻死。”
“本王的人可于天亮前寻到此处。”皇甫清琰难得再度开口。如若炎卫迟迟等不到他从宫中现身,必将立时报信于曲叔。
曲睿本是姜家的家生护卫,武艺卓绝。姜俪封后入主长乐宫,天玺帝特准其随行保护姜后周全。曲睿最熟长乐宫,当为此劫救星。
“啊?要死了!”戚梓七失声哀嚎起来。天亮前是什么时辰?如此模棱两可,再多等片刻她都撑不住……
“嘶,好冷!你不冷么?”戚梓七颤声道。她此刻手脚身子都快没知觉了。
皇甫清琰兀自闭目养神,静坐如钟。
戚梓七见对面男子纹丝不动,心焦万分。她稍事思量后,趁着四肢尚能动作,竟颤颤微微向皇甫清琰踱去,并紧挨其坐下。
皇甫清琰倏地睁开眼来看她,目光沉沉。
戚梓七汲取着左侧传来的阵阵暖意,贝齿打颤道:“臣女斗胆!王爷,你我虽男女有别,但若此番臣女能活着出去,必将登门拜谢!”
皇甫清琰难得好心一回,竟默许了。
戚梓七大喜:“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二人相依而坐,静默无言。
奈何才没过多久,戚梓七便又坐不住了。她的屁股、脊背、四肢、头皮皆被冻得生疼,那点柔温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化解万般严寒。
戚梓七又惊又急。等下若是冻到神志不清,可就真要活不成了!
她还未惩治那些歹毒恶人;还未跟着阿鹫去琉璃宫看一眼;还未腰缠万贯畅游天下……
上一世她英年早亡,有幸能来此世重活一遭,还有千万心愿未了,绝不能草草僵死在这座冰窖里!
生死关头,当机立断。
戚梓七騰地蹿立起来,拼死钻进身边人怀中,哆哆嗦嗦央求道:“臣女乃忠烈之后,不能白白冤死在这儿。求王爷发发慈悲!求王爷发发慈悲……”
好汉不吃眼前亏,求各路神佛保佑她千万别被夺命鬼扔出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