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日前,如今琰王府阖府上下都晓得,戚将军府的独女竟敢至王府门前,行那投机取巧之事。真看不透她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皇甫清琰面无表情道:“戚小姐言重。既欠人情,本王且能计较?”
闻言,戚梓七略感意外。此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讥讽她。这……算不算琰式幽默啊?
“未曾想王爷一般的人物,竟也会说笑哩!”
皇甫清琰微愣,他本不是那个意思,奈何乍一想来,似乎又煞有其事,便不由得沉了脸。
中堂院墙内的一株壮硕的大松树上,有几个俊朗青年正窃窃私语。
炎六:“炎五你轻着点儿!仔细教爷发现了去。”
炎五:“嘿!若非被爷骇的,我能脚滑么!”
炎二:“怕是爷已然晓得咱们在偷听了。”
炎四认同的点点头。
炎一:“我倒是看不透,爷这是怎的了?”
炎六:“我跟了爷这许久,还从未见过爷这般……呃,这般的不寻常。”
炎一:“咱们几个谁不是一样,打小便跟着爷。坏了!爷莫不是被那美色迷了眼罢?”
炎六:“极有可能!”
炎五:“我越瞧这戚小姐,越觉得可疑!回头咱们得劝劝爷,万不可着了她的道儿。”
炎二:“至于么?爷不过讲了两句怪话而已。”
炎五:“什么叫【而已】!我同你们讲,依我看呐,自打上次从中秋宫宴回来,爷就有些不对劲。”
炎四又认同的点点头,其余几人也都恍然大悟,并异口同声称是。
炎二:“你们几个休要浑说!”
炎五:“哪里浑说了,我倒不信你会瞧不出来?”
炎六打圆场:“行了行了。若是炎三在就好了,他看人准头大些。”
众人不由一阵唏嘘,皆盼着去回生堂探听消息的炎三赶紧回来。
王府中堂,会客厅内。
戚梓七见皇甫清琰神色冷然,不免懊悔,怕是刚刚说错话了。遂急急补救道:“王爷恕罪,只怪臣女当日糊涂,出门走得急了些,不想却拿错了食盒。”
皇甫清琰:“哦?竟是如此。”
戚梓七:“千真万确!臣女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王爷您不是?”
皇甫清琰凤眸微眯:“本王竟不晓得,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料想连日来种种,若说此女胆识魄力尤胜男儿都不为过。
戚梓七挤出个笑脸来,勉强道:“王爷,您瞧您,又来打趣臣女了不是?”
面对自来熟的戚梓七,皇甫清琰不觉蹙眉。往日见惯的大家闺秀,多矜持拘谨,何时有像她这样的。无论何时何地,此女言行总是令人叹为观止。
戚梓七表面状似轻松,心里却异常紧张,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冷面王爷给撩走了。此时她见皇甫清琰神色不善(虽然从来就没善过),当即自损几百遍,可见她方才在言辞上又过分了。
“王爷恕罪,是臣女唐突了。中秋当夜,多亏了王爷垂怜,臣女才得以脱困。之后,臣女便想着该当如何报此恩情。历经一番苦思,臣女自省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在膳食方面倒还有些造诣。”
说话间,戚梓七已从善如流的自梨儿手中取过食盒,摆放至厅中一张黄花梨桌案上。
她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并从中端出七八个碟子来。每碟皆盛着四五块儿精致小点,还有一盅橙灿灿的糖水。总之就是种类繁多,颜色各异,挨在一处十分赏心悦目。
戚梓七:“王爷,此乃臣女亲手所制的几样点心,望能入得王爷口。”
皇甫清琰:“戚小姐整晌午都在宫里,却有空做这些。”
戚梓七:“臣女不才,天未亮就起来准备了。”
皇甫清琰:“如此,倒是难为戚小姐了。”
戚梓七:“王爷说得哪里话儿,这些都是臣女应当做的。”
皇甫清琰:“说罢,戚小姐今日造访,本意何为?”
戚梓七:“王爷,臣女只求能尽心答谢当日的救命之恩,仅此而已。食盒里头装的虽不是什么金贵之物,却都是臣女实实在在的心意。”
皇甫清琰:“既如此,东西本王收下,戚小姐即刻便请回罢。”
戚梓七没料到他会回绝的如此干脆。
戚梓七:“王爷这就要下逐客令么?”
皇甫清琰看也不看她,直接道声“来人”,其意图再明显不过。
戚梓七一鼓作气:“王爷且慢!”
皇甫清琰:“戚小姐还有何话说?”
彼时,戚梓七着实欲哭无泪。她这脸皮可真厚啊!还好此处除了梨儿没外人,不然真要抬不起头了。幸亏她在上一世经历过所谓的挫折教育,否则按现下情形,她果断顶不住。
戚梓七:“王爷莫不是真应了臣女的那句话,要将臣女当作陌生路人不成?”
皇甫清琰:“放肆。”
戚梓七:“王爷,臣女欠您的虽为救命之恩,可您欠臣女的却远胜于此。”
皇甫清琰目光骤凌,且周身散出的寒气较之先前更盛。
戚梓七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却仍需硬着头皮继续道:“若蟠龙之祸未解,王爷兴许就要被指派去南境,在那儿镇守五十载哩!王爷武功卓绝、用兵如神,自不会出甚差池。然则,追随王爷一同驻军红谷关的万千将士们呢?生活、来往于阴山一带的无辜百姓们呢?连年战火,王爷可能保得他们个个幸免于难?”
一番言论说得慷慨激昂、气势磅礴,戚梓七觉得自己简直是帅爆了。不过也只有她是这样想,厅中的梨儿与树上的炎卫均被她惊得目瞪口呆。略有不同的是,梨儿的惊,乃是惊恐的惊。
皇甫清琰:“戚梓七,……很好。”
戚梓七福身道:“多谢王爷夸赞。”
皇甫清琰眉梢微挑:“如此说来,本王果真是欠了你个天大的人情。”
戚梓七:“王爷所言极是。”
皇甫清琰:“直说罢,你刚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究竟有何目的?”
戚梓七心底叫苦连天:他咋就是不信呢!
“王爷明鉴,臣女冤枉!臣女哪有什么目的……”
话道一半,忽闻门外传来一连串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
戚梓七循声看去,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公,年岁约莫已过古稀。
这位老太公身材甚高,也甚挺拔;一头华发随意用根上好的玉簪子簪了;大耳圆目,须髯如戟;长长的脸孔润泽透红,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一袭轻袍缓带甚是飘逸,形容风度无限潇洒。
皇甫清琰见了来人,行礼道声:“师父。”
师父?那不就是梨儿口中的西正,西大高人么!
只见那高人西正大步流星,足下生风,迎面而来,右手还摸着枚系在腰间的玉佩。
那珮子周身蓝莹莹的,仿佛笼着层薄光,如梦似幻;再一看又觉玉身浅淡清澈,执在指间恍若无物。随着主人走近,那玉佩又渐渐变得通体幽谧,竟隐约与之前不是同一块儿似的。
戚梓七不由紧了紧藏在广袖底下的右手腕,这块玉佩的材质与她此刻正带着的毕方镯似乎是一样。看来吴氏的确给她留了块宝,能让皇甫清琰的师父都【爱不释手】的东西,一定是个好东西。只可惜,此乃遗物,不能转卖。哎……
西正进屋时,目光扫过戚梓七与梨儿,最终停留在戚梓七的脸上。奇道:“咦,这里怎的会有两个小女娃?难得难得。”
戚梓七忙福了福,道:“小女子戚梓七见过老前辈,这是小女子的贴身丫鬟,梨儿。”
梨儿依言,紧跟着欠了欠身。
西正微微颔首,笑得和蔼,又道:“你这名字太拗口,你那个【七】是哪个七?”
戚梓七回:“七窍玲珑的七。”
西正笑道:“好一个七窍玲珑!那老夫就占个便宜,唤你作【小阿七】可好?”
皇甫清琰听了,眉梢微不可查的抖了抖。
树上众炎卫更是风中凌乱,他们本以为将军府的戚梓七是个自来熟,却不想竟还有个比她更自来熟的。最惊悚的是,这个自来熟老祖,居然还是他们从小到大最敬爱的老爷子!
戚梓七求之不得,忙道:“自然是好。”某人的师父对她的第一印象似乎很不错。
西正:“小阿七,老夫一见你就觉着十分欢喜,你是哪家的娃子?”
戚梓七:“城东戚将军府家的。”
西正:“哦,竟是忠勇之后。”说着,他瞥了眼皇甫清琰,又道,“小阿七今日做什么来了?”
戚梓七也偷瞄了皇甫清琰一眼,随后道:“报恩。”
西正指了指矗立一旁的皇甫清琰,道:“报他的恩?”
“是呀,王爷曾救过小阿七的性命。”
说完,戚梓七心底一阵恶寒。听别人喊她小阿七是一回事,自称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这副十五六岁的皮囊下,装的可是拥有近三十年人生阅历的灵魂呃。如同方才那般扮嫩,真的很不要脸啊!
西正却一拍大腿,喜道:“这小子总算开窍哩!”
皇甫清琰闭了闭附着寒霜的凤眸,终于凉凉的开口:“师父,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