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对视一笑。
成年人即使刻意也难再流露出相爱的真诚。
冯林自己随意点了一杯美式摩卡。
等待的间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好久没有认真看过妻子的脸了。
记忆中女人的眉目,经历了二十年岁月的打磨已经再也寻不见踪迹。
今天来赴约的她穿了剪裁得体的正式套装,画着淡雅的珠光妆容。沙宣短发打理得饱满有张力。职业的干练,学识和修养,被室内幽幽照明衬托着,越发显现出女教授的威仪棣棣。
冯林的自尊心在一瞬间仿佛被尖利的矛刺穿。因记忆还残留在心底的仅有爱怜,也化成了对异性的敬畏。
男人开口说,“离婚后,孩子的今后直至成人前的各项安排,我们仔细考虑一下吧。”
女教授点头,径直从身旁的手袋中拿出一叠打印纸稿递给冯林,解释道,“我马上就去美国访问三年。在那里做新媒体研究。我想你同意女儿和我一起走。目前打算至少在美国完成她的初中学业。详细的事宜,我都写在了这里。你看一下,觉得可行的话,没有其他意见的话,就这么决定吧。”
有备而来,理由逻辑清楚,说话井井有条。
男人突然想到了《第二性》的女作者波伏娃。与作家萨特保持终身伴侣关系的传奇女性,影响了二战后几代人的男女价值观,未婚妈妈,单身主义通通因为她的美妙启蒙变得不再可怕。
刚结婚的时候,妻子疯狂迷恋这位梳着整齐盘发的女性主义作家。他去上海采访出差,业界人士,赠送给他一些法文译著。回家拿给妻子一同阅读,她当时喜出望外,依稀记得其中就有波伏娃作品的片段译作吧。而如今,波伏娃作品整册无删节译出,不知当年的粉丝,是否早早买来收藏了。
冯林接过文件后,只看了一眼标题,“女儿中学六年教养规划”,马上心中发寒,抬头笑问,“你早就写好这个了?”
“是啊。孩子进入六年级时候开始收集资料做研究了。写论文,分析资料不是我的生存技巧么?”
冯林看完关键字,翻找内容摘要。然后直到结论,多年练就的阅读能力,让他在短时间内对妻子的规划有了大概的了解,“女儿的心理成长呢?是不是应该多给她一些这方面的关心。”
“离婚的事我和女儿沟通过了。现在的孩子基本可以理解,她接下来要面对怎样一种生活。其实,我也并不觉得,我们离婚与否,女儿的生活会有多大程度的改变。与其这么维持下去,不如给彼此自由。”
冯林找不出词语来接续和妻子的对话,再这么僵持下去,反倒成了一种挽留。他觉得有些丢脸。只是单纯的恋旧,还是真的感到了衰老的无力,或者身为丈夫的失败,其实权衡下来,也不过是遁词。不过是沉睡在现有的生活中的一种安全感,让他失去了接受分别的勇气。偶尔票娼的私生活已经麻木了他对爱情品质的追求,在最初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曾认为这是最好纾解欲念而不影响忠诚的解决之道。
但现在,独立的妻子,与他一样平民出身白手起家的妻子,不再爱他,他也早已不再对妻子抱有热情,这是个事实。必须面对。不管是因为事业的追逐让彼此失去了吸引力,还是仅仅因为岁月的流逝,求根寻底已经不重要了。
冯林一笑,“那好吧。我会马上签字,明天将文件寄送到你那儿。”
咖啡来了。
男人忘记了翻搅,直接将表层的植物奶油和可可粉喝进嘴里。浓浓的奶香,太过滞腻。
妻子递过来手边的白水给他,说,“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当然你可能会在生理上更精力充沛。但我想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因为婚姻,我享受到了成本更低的物质生活,也承蒙了你的关爱。可能有些听起来虚幻。但生活的意义,我想从现在去重新思考,重新定位。也祝你找到更美的人生。”
结账买单是AA均摊。
妻子起身离开了。
冯林笑说,“谢谢。我喝完再走。”
男人拿起盘碟中的不锈钢小勺,慢慢搅动着剩余的饮品。百感交集。
还好,到最后,他都保有该有的男士风度。好聚好散。
齐涛刚刚和一个佩戴Bvlgari蛇形腕表的女人邂逅,温存。
魅惑妖娆的蕾丝内衣将她出奇嫩白的身体,分割,掩盖,暴露得视觉比例恰到好处。
这一切,不像是发生在女人浓郁淡紫色基调公寓的昂贵丝织品堆积的睡床上,也不像是发生在一片片羊羔毛地毯上,而像是深陷在芦苇丛生的沼泽里。
穿黑色轻纱裙,和金色范思哲细带高跟鞋的女人,衣衫尽褪后,是条真正的性感水蛇,反反复复缠绕着,方方寸寸束缚着,他,可以,即将触及到的每一处。
仙乐飘飘的动情声音,妖冶可闻的香氛味道,缤纷色彩的卧室光线以及浓妆下蛇女迷离的眼神,都真真实实调动着齐涛内心最真实的饥渴……男人刚从与华尔街来客的谈判桌上下来,紧绷的神经还没有完全放开。
齐涛回味着那种从极端严肃紧张到彻底放从享乐的燃烧状态,仿佛是他在美国时,第一次有钱吃到纽约客牛扒。
食物上桌,衣衫简陋的二十四岁男人,不由分说,拿起刀叉将盘中的七分熟牛外脊肉,大卸八块后,淋上满满一勺的黑胡椒汁,真是粗鄙至极的吃法,可直至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十分津津有味。
齐涛想要真正的享乐,就必须时常在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品味中去偷偷找寻属于以往单薄的快活回忆。
男人摘掉手上的驾车手套,单手无摸着自己的下巴发笑,这一定会被“生于富贵,长于富贵”的人群嘲笑为教养环境带来的死性不改的悲哀。但齐涛对这种隐秘的寻欢丝毫不在乎。
他纵然十分喜欢他衣冠楚楚的现在,也不曾后悔过他穷困潦倒的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