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七尺男儿半跪在一名四五岁，刚够得着他腰际的小女孩跟前，喊“师傅”？
谁信？
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不信。
小女孩不信。
“骗子！不跟你玩！”
寂静被一道稚嫩声打破，小女孩很气愤地扭过身子，背对着姜元，眼波微微动荡，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两只小手揉捏在一起，相互掰着小指头。
“道友，是否弄错……”
碧裙女子眸中异彩微妙波动，柔和细语，话未完，却见那半跪着的青年缓缓扭头，两团幽绿而深邃的异火映入眼帘，她瞬间收住言语。
“你是明白人，少装糊涂，最好远离一些，一旦有丝毫不轨，我敢肯定，你会比无崖老妖他们死得更干净利落，甚至不留丁点灰烬。”平静嗓音飘起，威胁之意极为明显，幽绿双眸逐渐冰冷。
眼波如水，碧裙女子别样风情轻轻笑了起来，随之平静道：“道友误会了。”
“虚情假意我见得多了。”姜元缓缓站了起来，尽管脸颊苍白如纸，且遍布沟壑，但仍旧保持着一贯以来的平静。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眼睛看不到的未必是假的。”碧裙女子道。
“呵……圣朝鹰犬罢了。”姜元轻蔑道。
碧裙女子似被说中什么，娇体猛然一颤，明亮双眸微微动荡，隐隐有些焦急，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姜元盯着碧裙女子，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道：“我是谁？记性真是不好，刚才我已经说了，我是她的徒弟。”
“巧舌如簧，只会逞口舌之快！”碧裙女子似失去了耐心，狠狠瞪了一眼姜元，当下轻拂裙袖，对悄悄转身，双眸迷茫的小女孩，道：“竹琳跟姐姐走，这人是个疯子，咱们离他远点。”
小女孩不知所措地看了几眼碧裙女子，目光游离，又茫然望向姜元，脚步微微挪动，似想抬起，犹豫着又悄悄缩了回去，如此反复不定，两只小手更是揉捏得有些发红。
碧裙女子微惊道：“竹琳，你怎么了？”
“我……”小女孩欲言又止。
碧裙女子微恼，一副痛心模样望着小女孩，道：“姐姐与你相处千百年，难道你不相信姐姐为人，反而相信这疯子一般的陌生男子？”
“不是啊，我……”
姜元轻笑，道：“你不用逼她，也无需劳费心神想什么挑拨离间之计，没有用的，她比你我更清楚，到底谁心有不轨，谁是陌生人，谁有敌意。”
当下缓缓走向小女孩，小女孩下意识扭动娇小身子，转身便跑，姜元也不气恼，缓缓跟了过去，等她不再退去时才轻轻蹲了下来，面色和蔼目光柔和地望着她，随之握起她的手，道：“师傅，是我啊，姜元。”
说着，掌间飘起青光拂在脸上，那些沟壑皱纹如水波般荡动、消失，露出一张朴素的脸，接着，卷起衣袖露出手臂，那里有两排小小印记，那印记有些奇怪，不像牙印，倒像是被什么刺伤的。
他指了指印记，柔和道：“师傅，你不记得我模样与名字，但小花应该记得吧？这是很久很久前，你、我、小花分别时，小花留下的印记，你当时还咬了我一口来着，不过那时我皮肉有些厚，没留下牙……”
言语未完，一只娇嫩小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那双明亮眸子里泛起层叠水波，小女孩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姜元静静望着，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甚至有几分呆傻。
“呜呜呜……骗子！骗子……”
那尘封的记忆悄然苏醒，那久远的往事汹涌呐喊。
小女孩终于忍不住，清泪如水般流淌，娇小的拳头使劲捶打着姜元的胸口，小脑袋埋入怀里，吱唔着宣泄千百年来的辛酸与苦楚。
“说好一千年就来看我，骗子！骗子……呜呜呜……”
哭泣声细微而悠远，拳头凶狠而有力。
哭声入耳，撼动真魂！拳头在胸，震慑心魄！
姜元轻轻抱着小女孩，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沉默地，沉默地，听着，听着……
许久之后。
哭声渐小，拳力弱去，小女孩在怀里安静地闭上眼睛，似乎梦见了什么美好事物，嘴角微微翘起，流露一丝温暖满足的笑意。
姜元面上悄然挂起一缕微笑，很耐心地看着小女孩眼睛、脸颊、嘴巴、发丝，看着看着，眼框不知觉间湿润，正想轻轻擦去，怀中小女孩微微挪动，一只稚嫩小手伸了过来，轻柔地拂去水珠。
她睡着了，很安静地笑了。
他略有些惊愕，很呆傻地也笑了。
小女孩的呼吸渐渐平稳，沉睡了过去，在碧裙女子的指点下，姜元把她抱到了一间小屋，然后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那张笑脸。
边上，碧裙女子犹豫许久，道“你……”
“嘘！”姜元轻语，看了看那只死死抓着衣衫的小手，又道：“再说。”
碧裙女子轻轻点头，悄无声息地走出小屋。
许久之后。
小屋里，小女孩贪睡地翻身，然后很自然地抓着某处衣角。
姜元微微摇了下头，轻声道：“师傅，您再睡会，我出去跟您那位姐姐说点事情，晚点咱们离开这里，好吗？”
小女孩眼眸微微波动，却没睁开，似乎做了很长一段天人交战后，才轻轻松手。
姜元笑了笑，缩回有些酸的手臂，正想离去，忽一道稚嫩声飘来：“跪安。”
“呃……”
姜元有些语塞，斟酌、煎熬许久，到底无法绕过辈份，只得略显无奈，尴尬道：“女帝安寝，下官告退。”
小女孩轻轻挥了挥手，就跟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一般。
姜元脸色古怪地退出小屋。
屋外，碧裙女子听到细微声响，轻声道：“能谈了？”
姜元轻声道：“生死？”
“生死？”碧裙女子有些意外，摇摇头，道：“生死就算了罢，我还有自知之明的，无崖老妖圆满道行，都顶不过道友一道秘术，可见道友并不受镇仙炼狱法则压制，我一名弱女子哪里有胆气。”
“青圣郡主，言重。”姜元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碧裙女子略显惊讶道：“咦？见识眼光也如此厉害，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繁文缛节太多。”姜元道。
青圣郡主微愣，随后回首朝小屋里看了一眼，忽有所恍然，道：“凭一个‘跪安’就能猜出我的身份，道友心思通透，几如明镜啊。”
“世间国度上千，与修道来往密切的则有近百，惊艳女子寥寥无几，大乘道行女仙更甚，千年来未见一人，细数下来，唯有先烈。不巧，我知晓圣朝一些秘事，也就巧合认出青圣郡主了。”
姜元含糊其词，当下话锋骤转，平静道：“你有什么目的？你沾染我师傅的气息并不强，若是千百年相处，确可说得过去，不过我不信青圣郡主没有目的。”
“我想离开此地，你信吗？”青圣郡主眼波微动，似在琢磨什么，含笑道。
“半信半疑，与我无关。”姜元道。
“唔……我可以跟你结成道侣。”青圣郡主脸颊微红，羞涩低头，朱唇轻咬，流露万种风情。
此言刚落，姜元一直平静的脸终于扬起一丝波澜，流露几分惊意，他有些奇怪打量几眼青圣郡主，很不解风情道：“青圣郡主，活了几千年了，就不要做些世俗小女人的娇媚动作了，丢人！”
“你……”青圣郡主气得语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这时，一道稚嫩声自小屋内飘出：“徒儿？”
姜元面色微变，边朝小屋走去，边道：“论才情相貌，你都是上上之选，不过，你得找对人……我嘛，就算了，我师傅以及小花会打死你的，唔……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青圣郡主呆立当场，暗自收起眼中媚意，内心难以平复，心想原来这才是真正理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