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连打了几个喷嚏，抽完纸盒里的最后五张纸巾，把纸巾叠起来爽快地擤了几下。顾辰坐在坐在离他几米远的沙发上，用柔布擦拭镜片和镜框上的摄像头。在韩修桌上是一块金光闪闪的三棱柱铭牌：风溪工作室CEO，而顾辰的铭牌在沙发底下，铭牌上也写了几个大字：信息探测员。
虽然早已是风溪工作室的正式合同工，至今为止顾辰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反正沙发旁就有插座，笔记本不担心没电，韩修办公室内还有四季如春的中央空调，总比楼梯拐口好得多，顾辰也就接受了自己的办公场所是一张长条沙发。
门口书架上放着一台高约0.3米的电子管收音机，声音开得很大，电台中放着柔和的情歌，陈淑桦温润如玉的唱腔如白开水的味道，至少韩修百听不厌：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哟，哟，伤心总是难免的……”顾辰一边打响指一边瞎哼歌，韩修砸了一个纸团过去，顾辰才闭上嘴巴，挽起袖子躺在沙发上，敲键盘修改自己编写的脚本程序。
韩修翘着二郎腿，把身后的百叶窗拉开，让阳光照进室内：“说好的检讨，检讨出什么来了吗？上头的人看见我们在检讨会上嘻嘻哈哈的可不会高兴。”
“服了你了，下回喝碧螺春。”顾辰叹了口气。
“我不是说这个……当然这个也要检讨。”
办公室的门被狠狠踢开了，楼板震动了一下，身材惹火的女子捧着一堆文件走进来。她把厚厚的文件砸在韩修的办公桌上，顺手关掉了正在播放歌曲的收音机。
韩修缓了几秒，从桌上的文件中摸出一份再扔丢给顾辰。
“伟大的时间之神，您何故如此待我？”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让你好好看这本册子。”
“师傅，听说过‘一寸光阴一寸金’这句话吗？”顾辰的表情完全没有起变化，胡乱翻了几页，“这本册子我又不是第一次见：《未来智能武器便携化应用指南》，去年开始就在这上费心费力了。研发概念武器不是我的本行，我最多造个单片机什么的，找我来也没用。”
“如果你觉得手头上的钱够你花到死了、不想再这里呆下去的话，立刻滚蛋也没关系，我不会拦你的；如果你还没到足以摆脱名缰利锁的境界，我让你干你就给我干去。看看这都什么日子了，我们的项目比人家难产了半年不止。”韩修说。
“半年，这么久？”顾辰觉得很诧异。
“你这副智能眼镜戴了一个多月了吧。我问你：知道它是谁的研发成果吗？”
顾辰一拍脑袋：“果然不是谷歌？”
“明知故问，做得出这种玩意的废柴工作室也配和谷歌这种科技巨头相提并论？”韩修的冷言冷语极少让人生气，甚至在顾辰看来欣赏自己的师傅发飙是一件颇为惬意的趣事，反正他发飙的对象永远是千桥市的另一家工作室。
“我说呢，明明谷歌智能眼镜是可拆卸的设计，不用的时候就可以拆下来，到我这儿怎么就成一体式的了！”
“你也觉得这个设计白痴得很，是不是！是不是！”一旦找到了认同，韩修就会兴奋地跺脚，完全不像40出头的中年男子。“而且还有更白痴的地方：他们居然用廉价胶水封住了里面的元器件，这样根本不存在维修的可能性，天热的时候佩戴者还会闻到胶水散发出的刺鼻气味。续航更是彻彻底底的笑话，视频聊天几分钟就歇菜了。最坑人的是——电池还不是市面上买得到的，是一种奇奇怪怪的山寨纽扣电池，只有他们限量供应，用完电池就可以当垃圾扔掉了。”
“我想起来了：这副眼镜是竹排工作室提交的样品，难怪你这么唾弃它。”顾辰心平气和地说，“人家做的是概念机，卖的就是概念。完全一体化的智能眼镜，就算做成一次性，只要总部的考核人员喜欢它，工资福利照领不误。”
“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咳咳……”
“哪里不公平了。师傅，就算竹排工作室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有必要这么厌恶他们吗？他们的老大和我私人关系还不错，她喜欢吃韩国烧烤……”
“离那种心智不全的疯婆子远点，她会带坏你的。”韩修揉了揉通红的鼻子，“忘了吗，半年前我们的研发项目也是智能眼镜，结果他们厚颜无耻地剽窃了我的创意，害得现在我的样品拿不出手，只能推翻重来。”
“敢情剽窃的创意来自你啊，可人家比你先做完呢。”顾辰感叹道。
“我在一年前就开始了计划论证、技术研究和试验，但接下来的工程设计、原理样机试制、初样试制……这些需要精益求精的环节放慢了速度。他们只剽窃了我的想法，根本不在意最终成品是好一点的垃圾还是差一点的垃圾。我怎么和他们比？”
“您说得有理，反正您发工资，您怎么说都有理。”顾辰勉为其难地挤出应景的笑容，“既然如此，为什么让我用这副‘垃圾’为期一个月？”
“看他们做的一坨玩意这么烂，我不是放心了嘛。”韩修哈哈大笑，“昨天前天我连夜赶工，总算把原先的智能眼镜初样做完了。”
“快快，让我看看你的心血。”
韩修掏出一个印着彩画的包袱，慢慢拆开包袱皮，里面露出一个奇怪的长方体挂件。他又找出一副普通眼镜，这个长方体挂件和眼镜右边的腿正好卡在一起，还有一个黑色鼻托。顾辰好奇地凑过去，仔细看韩修演示这个耗时一年的试验品。
“外观看起来很简洁，但内部构造复杂得难以想象。同样是智能眼镜，我们的头戴式微型显示成像比他们的大了30%，处理器性能强了70%，摄像头成像清晰度高了200%，电池续航更是高出了400%。连通了企业加密网络，确保绝对的通讯安全。”
“不错唷，不愧是我师傅，有一手。”
“更厉害的还没说出来：你看，他们的智能眼镜代号为‘SHOWN’，既然如此，我们的就叫‘HIDDEN’。目前只是测试版，以后我会试着造出新一代HIDDEN，直到把他们的SHOWN甩得不见踪影。”
“名字上的区别？”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件天衣无缝的旷世杰作，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韩修得意洋洋道，眼中满是艺术家孤芳自赏时的光芒。
顾辰搔了搔下巴：“的确完美，纵使米开朗基罗之流的匠心也造不出这等艺术品，可是这含金量90%都费在取名上了。而且有个小小的问题。”
韩修倒吸了一口气：“什么呀，别扫我兴。”
“没有没有，我想你自己也注意到了：就是你的HIDDEN比人家的SHOWN体积大了600%，名字是不是叫反了，嗯？而且这和谷歌眼镜区别何在？”
“区别在于是我做把它做出来的。即使它会迟到，但它从不缺席。”
“说得好！你准备也这么跟总部解释吗？而且最后还比隔壁的竹排工作室晚交上去？东西还不如人家复刻的细致。”
“不用你提醒我，我正为这件事发愁呢。”
“要不这样，我们索性辞职不干了，师傅。合资去海滩边租个烧烤摊位，每月挣的钱也不少，年终分红你四我六……”
“小子，不许小瞧我。我混的时间比你久多了，别在公司呆了几年尾巴就翘上天了。”韩修不满的说，“我跟总部的负责人通过话了，他同意再挤给我们一星期的时间，要求交一个和智能眼镜、头戴式仪器、辅助功能设备完全没有关联的项目上去。”
顾辰饶有兴致地坐回沙发上：“那怎么办，放弃这个项目呗！”
“你看《未来智能武器便携化应用指南》的最后一页，智能眼镜这种辅助型武器……或者说是日常使用工具，因为做的工作室实在太多了，很难再让总部的审核人员眼前一亮，所以说到底其实是薪水最少的研发项目；大型武器、超概念设计薪水多，但不具备制造条件，而且我们的时间也不够。”
“所以说，我们还是有必要讨论一下烧烤摊的事宜的……嘿，我有个让审核人员‘眼前一亮’的办法。”
“说来听听。”
顾辰指着SHOWN全景摄像头的位置：“把摄像头去掉，改成氙气闪光灯，名副其实的‘眼前一亮’。”
“好一个‘眼前一亮’，”韩修咬着下嘴唇，“小子，你什么时候能够靠谱一回？指望你给我分担一点工序，可你一直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咳咳咳……”
“这话应该从我口中说出来，师傅。不要总尝试一些无意义的事，承认吧，竹排工作室比你技高一筹，你的HIDDEN真不见得比他们的SHOWN高到哪儿去……”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关于新项目的事。如你所说，我觉得在智能眼镜上耗的时间够多了，现在我们要另立门户，从头开始。昨晚我和于雯汐商讨了五分钟，在权衡利弊后，慎重地决定新建项目：MemoryRepairandDestroy，‘记忆修复和破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