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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改变

清涵从庙中仓皇而逃,行至门前才发现自己的马还拴在庙前的柱子上,她跌跌撞撞的上前去解马绳。然而双手颤抖,马绳却是越解越紧。仓皇中,她一把抽出配剑,一剑将那木桩劈碎,翻身上马,直欲打马而去。外面雨下的极大,那马之前也瑟缩在庙的屋檐下躲雨,此刻竟是不愿前行。清涵气急,随手便用灵犀剑在马屁股上抽了一剑,马儿吃痛的嘶鸣一声,随即狂奔而去。

离开庙中火光的映照范围,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加上倾盆大雨兜头而至,清涵满心都生出一种天地之大却无处容身的悲凉感。她伏在马背上,根本不管马在往哪儿跑,她只想,快一点逃离这里,逃离所有已知的事实,逃离即将到来的真相。

虽然这个真相自己无数次想过,也自觉这是最可能的一种结果,但是在此刻,借着江暮的手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揭露出来。她只觉得自己似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光衣服一般羞愧难当。她可以一个人在黑暗中将身上的伤疤处理好,然后站到阳光下,她还是那个坚不可摧的江清涵。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她的伤疤大白于天下,她的懦弱也大白于天下。她可以忍受伤痛,却无法忍受这样的暴露。她无法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所以,她只能选择逃离。

只是,这天地之大,她即便兜兜转转,也还是要回到原点,回到自己年幼那一年。不同的是,这一次,年幼的她有了见证,见证了她的丑陋和不堪,见证了她的懦弱和彷徨。

马儿在黑暗中不辩方向的跑了近一个时辰,竟然被它寻到了一片草地,当即便停下来不愿意走了,低着头在那儿吃了起来。清涵挣扎着从马背上翻滚而下,整个人便滚着落到草地上。所幸雨水将土地浸泡的很软,她躺在上面,和着雨水和泥水,狼狈不堪。

雨水从天而降,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想将她砸进泥土一般。她就那样躺着,任凭雨水冲刷,丝毫不为所动。

脑海中思绪万千,似要一起涌上心头,然后待她真正想去思考些什么,却又发现脑中空空如也。她想起的,能想的,尽皆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记得自己那天给秦玉林买的纸,是微微有些泛黄的,上面还有些明显的纹路,是她喜欢的纸张的样子。她记得自己那天穿的鞋有些不合脚,当她奔跑的时候脚后跟会掉,后来这双鞋也在她辗转时丢失了。她遇见师父那天也是没有穿鞋的,只穿了白色的袜子,袜子脏污不堪,同师父身上的白色长衫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也记得自己当时被人群挤散,她茫然四顾,口中唤着“吴妈”却无人应答的时候,自己内心彷徨焦促……

她不能细想,她一想起这些,心脏就仿佛被谁用手揪住了一般,痛得无法呼吸。然而她又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在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年,她都在想,秦玉林过得怎么样,自己消失了这么多年,他们有没有在寻找自己,走过自己走过的路,想象过自己的曾经的彷徨无措。然而当有一日,她站到秦玉林的身旁,却被他一句“融儿,莫怕”打击的体无完肤……她甚至还清楚的记得,秦玉林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她记得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没有用,因为根本没有人在乎。

她挣扎着坐起来,将这些事情又在脑海中默默的回忆了一遍,将自己那短暂的童年也回忆了一遍,将自己搜罗的,自己人生中那些渺小的快乐又回忆了一遍……她将所有的一切都回忆完,也不过只过了短短的一刻钟。时间真的很短,因为自己脑海中有关于“快乐”两个字的回忆似乎真的很少,少到自己在那一刻,都觉得自己很可怜。

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从这一刻起,她已经在心底手起刀落,将这一部分同自己剥离。尽管自己内心在疯狂呐喊,尽管这些回忆都死死的扒着不愿离开,然而她还是决绝的,残忍的,将自己人生中的这些回忆一一斩落,从此不复存在。

心如刀绞,然而她意识到这些回忆可能会成为她前行路上的阻碍,甚至于威胁她的尊严和生命之时,她就知道,是时候告别了。

漫天雨水纷纷而落,她整个人都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水。甚至于,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在流泪,但是,她已经分不清,自面颊而落的水珠,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再度瘫软在地。那马儿吃完草,缓缓的走到她身边,用头拱了拱她。她伸手抱住它,把身体依偎在它身上,随后沉沉睡去。

或许不应该称之为睡去,而是昏过去。

苏未站在窗前,看着屋外雨流如注,内心暗自焦急。亭主去了这么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她会不会出了事。随后他又在心中暗自嘲笑自己,亭主的功夫,这世间怕是难逢敌手,况且又有江暮在旁,哪里会出什么事。

这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个世间,往往伤你最深的,不是功夫也不是权势,而是……

清涵在一片潮湿中悠悠醒转,她睁眼一看,只见那马儿正在一下下的舔着自己的脸。见她醒来,它竟然高兴的嘶鸣起来。她转眼一看,自己正躺在一片平地之上,不远处便是峭壁。她在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还好这匹马是个吃货,不然昨日自己和它就在不知觉间尸骨无存了。

此刻正值清晨,天气已经放晴,唯有地上的泥水和湿润的土地提醒着自己昨夜的大雨。她抬起眼,轻风和煦,有金色的光芒投射在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暖意,此刻她浑身都沐浴在这片光芒之中。她再抬眼看去,只见东方的天空中,太阳已经露出一点点,带着初升的并不强烈的光芒将她笼罩其中。她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太阳一点点、慢慢的升起。过程似乎很漫长,她如同石化了一般坐在那里经历了整个过程。过程又似乎很短,好像就在她几个眨眼只见,太阳便一跃而起,整个出现在她眼前。

世人的悲伤和快乐原来都如此渺小。她想着,挣扎着站起身,签过马绳,转身离去。

曾经的悲伤,曾经的快乐,都一并死在了身后这片草地。

这是她第一次看日出,她未曾想过,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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