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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孙膑庞涓联合作战(4)

老账房急了,示意小账房过来。二人站在旁边,望有一时,皆不明所以。老账房眉头紧皱,欲对小账房说句什么,张仪的眼光陡然扫向一只只空碗碟,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二人:“琅琊、彭城、项城、陉山……宋伐彭城,魏不救宋,却袭项城……”陡然,张仪心头似是一道亮光划过,击碗叫道,“妙哉!妙哉!”

老账房看到机会,急问:“账爷,何事妙哉?”

张仪看一眼两位账房,哈哈笑道:“孙兄妙哉!”

老账房一怔:“孙兄?哪个孙兄?”

张仪却不睬他,再次敛神聚目于这堆碗箸,凝思一时,顺手取过一只最大的空碗,放在较远的地方,望着整个场面,一边呆思,一边伸手:“拿酒来!”

老账房示意小账房,小账房赶忙端过张仪的酒爵,斟满酒,双手呈给张仪。张仪放在唇边,轻啜几下,双目微闭,渐入冥思。

老账房阅人无数,却未曾见过这般人物,一时也是呆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猛见张仪二目圆睁,“啪”的一声将拳头擂在膝上,大声叫道:“妙哉!妙哉!”

两位账房互望一眼,老账房问道:“账爷又有何事妙哉?”

张仪望着二人,哈哈大笑数声,扭身转过来,将爵中酒一气饮下:“老酒妙哉!来来来,两位仁兄,喝酒!喝酒!”

老、少账房见张仪恢复如初,转身坐下,举爵笑道:“喝酒,喝酒,账爷,请!”

三人又喝几爵,老账房正欲倒酒,见酒坛已空,大声叫道:“小二,上酒来!”

小二急跑过来:“账爷,要上多少?”

老账房道:“再来一坛!”

“一坛?”小二又是一惊,望向张仪,“账爷,这十年陈是本店的招牌,虽说爽口,后劲却大,账爷三人喝一坛已是海量,这又再来一坛,小的只怕……”

张仪扫一眼两个账房,哈哈笑道:“看这样子,两位仁兄必是海量,在下今日遇到对手了,”转对小二,“小二,不是一坛,是两坛。撤下酒爵,换大碗来!”

小二咂咂舌头,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小二领着仆从,搬来两坛十年陈酒,将爵撤去,换作三只大碗。

小二倒满,正欲离去,张仪叫道:“小子,趁账爷还没喝醉,问你一事!”

“小的谨听账爷吩咐。”

“此去越地,尚有多远?”

“这……”小二挠挠头道,“小的委实不知。”

张仪将头转向老账房:“仁兄可知?”

老账房拱手道:“越地南至闽粤,北到琅琊,南北数千里,不知账爷欲至何处?”

“是了,是了,”张仪拍拍脑袋,“是在下错了。在下问你,从此处到琅琊,有几多路程?”

“陆路二千三百里,水路两千八百里。”

张仪哈哈大笑,举碗道:“好好好,这点路程,并不算远!”一饮而下,将碗底翻转过来,示给二人,“来来来,两位同仁,喝酒,喝酒,在下先干为敬!”

三只大碗交错,不消一个时辰,两坛老酒已坛坛见底。两位账房显然不敌,老账房醉卧地上,呼呼大睡,小账房又吐又泻,连上数趟茅房,被小二安顿一边歇了。张仪嘿嘿笑过两声,扳过老账房,见他睡得呼呼直响,这才站起身来,得胜一般端起最后一碗,一饮而下,轻迈脚步,走下楼梯。

张仪步入大街,经冷风一吹,脚步竟是踉跄,畅声自语道:“好酒好酒,当真是十年老陈!”一步几摆地凭感觉走向肉铺。

一路行来,大街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人。

张仪正自纳闷,远远看到肉铺的胖伙计迎面走来。张仪一喜,扬手叫道:“喂,胖伙计!”

胖伙计见是张仪,走前几步,揖道:“小的见过账爷。”

张仪笑道:“你不在铺中做生意,到此何干?”

胖伙计凑前一步:“账爷有所不知,叶城后晌有大事,掌柜的吩咐铺子暂关半日。”

张仪陡然想到酒楼里那些兵士,赶忙问道:“是魏人攻打方城了?”

“不是,不是!”胖伙计连连摇头,指着前面,“前街有人摆擂,大家都观擂去了!”

“观擂?”张仪大是惊奇,“是何擂台?”

“当然是比武的擂台了!”胖伙计笑道,“账爷,小的听说,谁若得胜,奖品贵重得紧,是稀世之宝哩!”

“稀世之宝?”张仪哈哈笑道,“小小叶城,何来稀世之宝?”眼珠儿一转,“胖伙计,你且说说,是何宝贝?”

“这……”胖伙计连连摇头,“小的也是不知,正要去瞧个明白呢!”

“好好好,”张仪的好奇心全被勾起,一把扯住伙计,“既是稀世之宝,也领账爷瞧瞧!”

为卫护铁都宛城,楚国自五十年前就在宛城的东北、正北至西北三面构筑一道长城,总长约三百余里。长城远望呈方形,因而也叫方城,长驻守军两万余人。叶城的城墙与方城相连,因而这里成为方城守军的中心生活区与训练地,统归原南阳郡守景合管辖。

叶城中心有个鼓楼,鼓楼前面是可纳数万人的点兵广场,广场四周有四条大道直通东西南北四门。鼓楼上有人昼夜守值,一旦望到长城烽烟,守值人员就会擂响鼓楼上的大鼓,叶城顿时进入紧急状态,兵士们则从四面八方拥向广场,在将军点卯过后,由四方城门奔赴方城。

广场中心,背靠鼓楼的地方,搭着一个木结构擂台。擂台甚是粗糙,显然是紧急搭建起来的。擂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木板,是打擂场所。

张仪、胖伙计赶到时,台前的点兵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少说也有数千人,无数双眼睛都在紧盯擂台。

台上,两个壮士正在角力。

张仪挤到最前面,揉揉眼睛,刚盯上台去,就见一个壮汉被另一个扔下台来,台下人群爆出喝彩声。

得胜之人正自得意,左边有人复跳上去,不消数合,将得胜之人打倒在地,踹下台去。张仪看有不到半个时辰,台上竟似走马灯般连换六个擂主。

最后一位擂主虎背熊腰,力大如牛,壮如铁塔,自从霸住擂台,凡是攻擂者,往往是仅只一回合,就被他掼下台去,引来阵阵喝彩。

张仪醉眼惺忪,眼皮眯成两道细缝,紧盯台上那人。胖伙计用肘轻轻碰他一下:“账爷,小的敢打赌,擂主必是此人了!”

张仪斜他一眼,手指擂主,舌头早已发僵:“倒……倒也未必。”

就在此时,台上那汉忽地脱下衣服,在凛冽的寒风里现出上身肌肉,拍着胸脯叫道:“哪位壮士上来一试?”

话音落处,那汉朝擂台上猛地连跺三脚,力道之大,竟将擂台震得剧烈抖动。观众齐声喝彩道:“好壮士,擂主就是你了!”

那汉将拳头擂在胸上,沿着台沿边走边跺脚,将台子震得哗哗直响,声如洪钟:“哪位壮士上来一试?”

众人皆为他的威势所震,无不后退数步,面面相觑。

张仪原与胖伙计站在最前面,后人这么一退,竟将他俩孤孤地抛在台边。胖伙计见状,急退几步,张仪却是浑然不觉,仍拿两只惺忪的醉眼望着那汉。

胖伙计急了,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袖:“账爷,退后一些!”

张仪却是猛然一挣,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回头生气地盯他一眼:“退什么退?”

观众皆被他的醉样引笑了,起哄道:“这位壮士,不退就上台呀!”

张仪当真挽挽袖子,作势上台。众人见他醉成那个样子,越发哄笑。

张仪两手扒住台沿,试着跳上台去,连试几次,都未成功,引得观众更是起劲,即使台上的擂主亦张开大嘴,乐不可支。

张仪朝手心唾了几口,运运气,两手按住台沿,朝上猛地一蹿,刚刚爬到台沿,胳膊肘儿却是一软,身子一晃,竟又跌下台来。

众人笑得更加厉害。

张仪从地上爬起,拍拍手,瞧瞧台子,转对胖伙计道:“嗨,我说胖伙计,今儿账爷喝高了点,来来来,且扶账爷上去,看账爷如……如何赢……赢他!”

胖伙计托住张仪的屁股,朝上一托,台上擂主也伸手相助,抓住张仪的一只手,轻轻一提,将他拖到台上。

张仪被壮汉拉到台上,身子连晃几晃,总算稳住。

台下起哄道:“这位壮士,上前打呀,将擂主踹下去,你就是姑爷了!”

“姑爷?”张仪似是不明白,走到台边,问胖伙计道,“账爷问你,何为姑爷?”

胖伙计伸开两手,朝他叫道:“账爷,莫要问了,你要下来,这就下来,有小的接着你呢!”

张仪连连摇头:“去去去,账爷既……既然上来,哪……哪有下……下去之理。”退后两步,摆开架势,拿眼瞄向擂主。

那汉后退一步,却不应战,只将两手袖起,两眼望着他,呵呵直乐:“你是账爷?”

“账爷怎么了?”

那汉哈哈笑道:“账爷是做账的,到这台上却是为何?”

“废……废话少……少说,账爷既然上来,就是打……打擂!”

“哈哈哈哈,”那汉又是几声长笑,“就你……也要打擂?”略一运气,全身筋骨格格直响,“说吧,你想怎样下台?”

张仪摆个姿势,身子又是一晃,揉揉眼睛,看一眼壮汉:“你……你是擂……擂主,就由你说!你想如何下台,在下随……随你!”

壮汉复笑起来:“还是随你吧,免得大伙儿说在下欺负你了!”

张仪微睁一双醉眼斜看一下壮汉,朝台下拱手道:“诸位听……听到了吗?擂主方才说,他……他要随……随在下,好好好,随在下就随在……在下!”转向那汉,“我们比试三场,谁赢两场,算是擂主,若是连输两场,就自己下台!”

那汉看一眼张仪的醉样,权当是逗乐子,笑道:“好好好,在下依你!”

张仪又道:“第一场,比……比力气!”

那汉听说是比力气,当下笑道:“好好好,在下依你!只是……这力气怎个比法?”

“掷物吧,谁掷得远,自是谁的力气大,你看如何?”

那汉笑道:“这个自然,掷物就掷物!说吧,掷什么?”

张仪从袖中摸了半晌,终于摸出他在鬼谷中自做的羽扇,从上面抽出一根羽毛,拿在手中:“就掷这个!”

众人见是掷一根羽毛,哄笑更响。

壮汉看看羽毛,愣怔一下,想反悔,却已有言在先,只好硬起头皮:“掷就掷!”

壮汉接过羽毛,朝空中拼力掷去。羽毛也怪,力气用得越大,掷得过高,愈是掷不远。那根羽毛经他这么一掷,非但没有远去,反倒在他的掌风带动下,连飘几飘,落在自己脚下。众人见那羽毛又飘回来,更是一番哄笑。

张仪走过去,趔趄一下,捡起羽毛,朝空中轻轻一抛,拿扇子一挥,一阵劲风拂去,羽毛飘飘荡荡,竟是落在一丈开外。

张仪回身,朝壮汉连连抱拳:“谢仁……仁兄承……承让!”

那汉嚷道:“你小子使诈,再比!”

张仪吃力地点头:“这……这个自……自然,说……说好比……比试三场,三……三局两胜!力气比过了,下一局比……比什么呢?”抓耳挠腮,似在寻思如何比试。

壮汉担心再上他的套,张口急道:“莫要想了,就跟刚才一样,实打!”

张仪略一思忖,点头道:“这个自然,打擂台,当然是要实打的。在下问你,若是实打,如何论断输赢?”

“谁到台下,谁就算输!”

“这就是说,无论打与不打,只要到台下,就算输了?”

那汉想也不想:“这个自然。”

张仪不假思索道:“何时算是开始?”

“在下是在打擂,早就开始了。”

张仪醉态可掬,挠挠头皮:“这个是了,在下喝多了。”

看到张仪醉成这个样子,观众无不哄笑。

那汉看看张仪,露出一身肌肉,摆出个姿势:“在下知你喝多了,让你三十拳。绝不还手,若是三十招之内,你将在下打到台下,就算在下输了!”

张仪连连拱手:“在下谢过了!”略顿一顿,摇头说道,“不过,‘算输’不能是输。打输才是输。”

那汉一怔:“好好好,就算是打输!”

张仪又道:“‘就算是打输’亦不能是输,打输才是真输。”

那汉被他弄蒙了,气得直翻白眼:“好好好,去掉那个‘算’字,真打真输!”

“这就是了!”张仪摆出架式,迈起醉步,绕他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看得众人皆将心悬在嗓子眼里。

那汉更是急得上火:“你这账爷,快出拳呀!”

张仪却是打个趔趄,停住步子,歪头望着那汉。

那汉急道:“为何不打了?”

张仪瞧瞧台子,摇摇头,不屑地说:“把你打下这台,算不得本事。”

那汉怒道:“若依你说,如何才算本事?”

虽是冷天,张仪却似内中燥热,复从袖中摸出羽扇,连扇几扇,慢悠悠道:“我且问你,将人由高处打到低处难呢,还是将人由低处打到高处难?”

“这还用问,当然是由低处打到高处难!”

张仪指着擂台:“你要在下将你从这个台上打到台下,既然不难,自然不算本事。既然不算本事,在下为何要打?”

“那……”那汉怔道,“依你之见,如何才算本事?”

“将你从台下打到台上,方算本事。”

那汉被张仪这么七缠八绕,如坠云里雾里,整个晕头了:“好好好,我让你三十拳,你不打也就是了,该我打你了!”

张仪两手一袖:“你真有本事,就来打吧!”

那汉怔道:“你且说说,我该如何打你才见本事?”

张仪指着擂台:“当然也是将在下由台下打到台上!”

那汉走到台沿,伸头瞧瞧台子高低,又回眼看看张仪的块头,信心十足道:“打就打!我们这就下去!”

“一言为定!”张仪的酒劲显然又上来一些,身子连晃几下,用力稳住,手指台下道,“是……是你先下呢,还是在……在下先……先下?”

那汉烦了,大声嚷道:“连这你也饶舌!”纵身一跃,身子已是稳稳落于台下。那台足有一丈来高,众人见他落地连晃也不晃,干净利落,无不喝彩。

张仪依旧站在台上,眼睛望着那汉,将头连摇数摇。

那汉急了:“摇什么头,下来呀!”

“下去?”张仪似是不解,“在下为何下去?”

“咦?”那汉愣了,“你不下来,让我如何打你上台?”

“唉,”张仪又是一番摇头,轻叹一声,“你这人真是,比试三局,你已连输两局,还在嚷嚷打人!”

那汉怒道:“还没打呢,哪个输了?”

张仪眯缝两眼:“你我是在打擂台,在下在这台上,你呢,在这台下,”睁眼扫一下观众,“诸位说说,我们二人,是哪一个输了?”

观众至此方才明白,欢声鹊起。那人怒极,却待上台理论,擂台左侧早已转出两个管事人,举手对观众道:“诸位看客,今日擂台比武,结果已出!”转对张仪,揖道,“姑爷,请!”

“姑爷?”张仪酒劲又上一些,愣怔一下,点点头,“好好好,姑爷就姑爷!来来来,给姑爷上酒!”

张仪喝得实在太多,这又站在台上闹腾许久,酒劲全上来了,身子一软,歪倒于地,于昏昏沉沉中被人抬进一辆马车,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辚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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