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忽地,剪月的一声轻唤拉回了长宁飘远的思绪。
长宁目光转向隔着一道珠帘的小门外,尽量压住自己声音里的波澜,道:“何事?”
剪月道:“公主,安侍郎遣人前来请莫大人前往刑部。”
莫宸疑惑地皱眉,这个时候,安玉城怎么会派人来请他?他与安玉城的关系一向很僵,即使平日里遇上了,也连个招呼都不会打,怎么这次他会主动来邀?
长宁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觉惊讶,不动声色地将请柬收起来,面露微笑,道:“既然莫大人公务在身,本宫也不便挽留。”
长宁将莫宸送至正门,看着马车载着他驶远,对剪月道:“去打听打听,今日发生了什么大事?”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沈江蓠,你到底做了什么?
剪月心下疑惑,不明白长宁为什么忽然对大都的事情起了兴致,但她深知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便着手去打探。
约莫一个时辰后,剪月回来汇报:“公主,东市发生了命案,今早几个百姓发现昨日巡防宵禁的四名巡防营官兵莫名其妙地死在大街上,而且死状极其惨烈。”
长宁的心咯噔一下,声音略略有些哑,道:“怎么死的?”她没有想到沈江蓠居然这么狠,四个活生生的人,就可以这样眼都不眨地杀掉!
剪月抿着唇,一想起老百姓们描述的场面,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心中升上一股恐惧,喉咙滚动着,却总不敢说出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压着心里的不适,勉强说道:“听说,听说,”剪月一咬牙,“听说四人皆是七窍流血而亡,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啃过一样,而且,而且肚皮上还被割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
长宁瞳孔微缩,愣愣的,眼中仿佛没有了焦距。
莫宸如闲庭信步般步入刑部大堂,扫了一眼在座各人:卫王席子晔,刑部尚书王远,以及左侍郎安玉城。
莫宸脸色淡淡的,微笑着问候一句:“卫王殿下,王大人,安大人。”宦海沉浮七年之期,他能够成为皇帝宠臣也绝非偶然之遇,学会掩藏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是必经之路,面对眼前的安玉城,即使心中再恨,也不能对面冷言冷语。
席子晔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嘴边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国师大人,恭候多时。”
不知是有意无意,他的声音仿佛一直都那样随意,即使品阶不比莫宸,似乎没有和他交好的打算,要知道,莫宸可是多少人都争相巴结的对象,特别是正处于夺嫡之路上的王子皇孙。
国师乃是正一品的官职,而席子晔由于出身庶子,即使再受皇帝喜爱,也只能得封二品郡王之位,品阶上却是低了莫宸一级。
不过莫宸可不是一般人,何况是在太子悬而未决之时,必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席子晔当真不动心吗?
王远连忙从椅上站起来,行一长揖,问候道:“莫大人。”
莫宸轻轻点点头,算是回了他的礼。转而看向席子晔,他一向脸露三分笑,语带七分疏,“莫宸惭愧,有劳卫王殿下等候,卫王殿下不知有何事?”
“验尸。”席子晔尚未出声,安玉城却先声夺人。
见安玉城说话,席子晔云淡风轻地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对莫、安两家的恩恩怨怨不感兴趣,何况其中还牵扯皇家秘史。安家,莫家只能拉拢不能得罪。但他也知道,莫宸对安玉城的偏见一日不除,两家便不能消除隔膜。梁朝一向注重嫡庶尊卑,庶子只能得封郡王之位,若非立下大功,不能再加以荫封。立储一事亦是立嫡不立长,若无嫡子,则择贤而立。梁朝成年皇子有四,皆为庶子。当年孝纯皇后难产逝世,一尸两命,皇嫡长子不幸夭折,此后后位空虚,太子之位闲置。谁能入主东宫还未可知。次子靖王席子润,三子秦王席子恪,季子卫王席子晔,幼子齐王席子牧,四人皆非泛泛之辈。梁帝垂垂老矣,无嫡子便只得在庶子之中挑选可靠之人立为太子。将四位皇子派入六部便是为了磨砺他们的能力。靖王于户部,秦王于礼部,卫王于刑部,齐王于工部,唯有吏部,兵部未曾让二人涉足。
席子晔似乎是运气最好的人,刑部尚书王远乃是大都王家次子,王家虽比不得顾安二家,但也是百年的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在朝堂上颇具影响力。安玉城更是不必说了。
莫宸淡淡地回道:“验尸本是仵作之事,与本官何干?”
“国师大人,如今整个大梁恐怕也只有您能够窥探一二了,这样的尸体,下官打理刑部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王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用词才能表达出那样惨不忍睹的场面,最终却是叹了一口气,没有了下文。
莫宸一双俊眉几不可见地微跳一下,转身低语吩咐身旁的追风几句。转头应下,一闪身便没了影儿。
莫宸眸光微暗,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件事情,非她不可。
莫宸用那一向清冷孤傲的声音说道:“带路吧。”
王远如蒙大赦,急忙走在前面为他引路。心中不禁暗暗腹诽,现在的年轻人怎的气场那样大,他都不敢夹在三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中。席子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显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莫宸淡然出尘,偏偏又语气冷漠。安玉城果决狠厉,偏偏又不显山露水。真是如同空气一下子被冻住了,他都喘不过气儿来。
停尸房内,四具身体摆在案上,白布覆盖着大概显出人形轮廓,虽说是冬季,但肉体腐烂的味道依旧徘徊在空气中。莫宸缓了呼吸,伸手掀开一角尸体的白布。
尸体上一个一个小孔密密麻麻,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指引着规律地排列成一个奇怪的图形,饶是莫宸也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