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进垭口时，国栋看到了候在桥上的改妹。他们已经六年没见面了。她变瘦了，以前圆圆的脸变成了尖下巴，透出一股莫名的凌厉。她打扮非常入时，妆容精致，跟他在繁华闹市街头看到的时髦女郎很像。她那利索的马尾变成了披肩的大波浪，有一缕被风刮起来，沾到了涂着口红的嘴角，看见他摇下车窗，她神色复杂，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然后，慢慢浮上一朵微笑。他莫名地想哭。
国栋下车，走进改妹。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欠这个女人的，她脸上的忧郁和岁月留下的淡淡风霜，化妆品根本遮不住。他慢慢地伸出手，改妹没有握住，反而后退了一步。
“你是真的要跟我订婚结婚吗？”她紧张地问他。
“我这不回来了吗？难道有假？”他摊开手，无奈地笑道。
下一瞬间，这个女人已经蹦到了他的怀里。他这才觉得真正的改妹回来了，他也紧紧拥住她，百感交集。但是，除了沉甸甸的压抑，他没有感到丝毫欢喜。怀中的女人踮起脚，双手吊住他的脖子，慢慢把她的嘴唇贴近了他的。她闭上眼睛，泪毫无征兆地留了下来。
改妹的泪让国栋感到心痛。他发现，这个女人虽然不让他心悦，但是，却让他心痛。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订婚宴就摆在国梁国栋老房的院坝里。房子前年进行过稍稍翻修，但是依然很旧。几乎全湾的人都来了。乡亲与两家的亲戚、村镇两级的官员、还有来自各方的朋友，都来贺喜。还请了厨师做流水席，办了传统的坝坝席。国栋这才意识到叔叔有意识把这场订婚宴搞成婚宴，帮他下定决心，一劳永逸地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他隐隐有点不悦和反感。国梁看到弟弟的脸色，马上在旁边提醒到：”你给我老老实实的，无论如何先把今天的场面应付完再说。”国栋本来以为这只是刘家和周家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谈谈后面具体要办的正式结婚事宜，没有想到几乎跟正式结婚一样隆重。他踌躇起来，因为他的确还没有真正想好要不要娶改妹。尤其是见过改妹后，他更加明白自己的心，对于改妹，他没有感到丝毫激情和欣喜。他知道他喜欢她，想要对她好，但那只是一种近似兄妹之间的亲情。他暗叹一口气，告诉自己：哥哥是对的，无论如何先把今天撑过去再说。
人太多，流水席吃了一轮又一轮。晚饭就推迟了时间，最晚一轮吃完就过十一点了。国栋不擅酒，但不得不跟着叔叔和哥哥不停地敬客人，自己也喝了不少。他很快就上了脸，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周岗示意改妹扶国栋到新房，酩酊大醉的他狂吐了一番。改妹给他灌醒酒汤，收拾完污秽。扶着他给他擦完脸，刚送他到床上，他就紧闭双眼，人事不醒了。
改妹想帮着国栋把衣服除下，他个头太大，她太娇小，好不容易给他解开纽扣脱下西装，她就出了一身汗。她仔细端详他：他穿着白衬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闭着，睫毛竟然很长，睡梦中的他完全就是一副大男孩的模样，不再那么冷冰冰的。她的手轻轻地拂过他的眉骨，掠过他挺秀的鼻梁，停在嘴上。这个男人对于她始终那么虚幻，包括白天桥头那落在额头上的一吻，充满亲情，但是毫无情人间的温度。她当时的心就拔凉拔凉的。他究竟爱谁？不是听说他和杨文辉的妻子没什么来往了吗？她知道他一直洁身自好，忙着自考和工地上的事情，从没有交往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女朋友。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解风情，需要女人主动？
国栋突然又一阵难受，改妹连忙从床下拿出一个痰盂给他接着。他这次吐完，人好像舒服了很多，眉头放开了，很快陷入酣睡中。改妹给他擦干净嘴角，然后端着痰盂去院坝的厕所倒。堂屋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她大惊失色，痰盂脱手，哐当掉在地上，那个人也被吓住了，她扭过头，诧异地喊出声：国梁？
”国栋他不爱你，你嫁我吧。“”他口齿不清地咕哝到，眼睛亮得惊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又想过来强抱她。这时候国栋被外面的声音弄醒，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却惊讶地看见哥哥正要去拉改妹。
“哥，你啷个啦？”他过去一把把国梁推开，国梁却突然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愤愤不平地嚷到：
“你这个臭小子，让你娶改妹跟欠你什么一样。你要是这么不情愿，为什么又回来订婚？你到底怎么想的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你说啊!“他气呼呼的，愤怒地盯着弟弟。国栋的胃已经吐得空空的，国梁的这一拳砸得他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他痛得弯下腰，捂着肚子，改妹赶忙心疼得过去扶住他。国梁粗暴地推开改妹，逼近国栋，恶狠狠地继续问：
你说啊，你到底想不想娶她？
因为疼痛和醉酒，国栋的脸煞白，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被这个问题逼得走投无路，脱口而出：不。房间瞬时静下来了。改妹先做出反应，她捂着脸飞快地跑出房子，然后是国梁焦急地追出去。
国栋望着哥哥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个真相：原来哥哥竟然一直爱着改妹。怪不得今天的订婚宴上他一直举止反常，好几个酒是他抢过来喝的，他还以为哥哥替他挡酒呢，原来是想把自己灌醉。
他觉得头也一下子剧烈疼痛起来，他抱着头，蹲下，抱着腿，把自己蜷成一团，仿佛是抵御突如其来的难过。
”哥哥，”他低低地叫出声，”你为什么一直啥也不说。如果不是醉酒，你会憋到什么时候？”
实际上，细细回忆起来，国梁喜欢改妹的迹象很多。上学的时候每次改妹不高兴时，先发现的一定是哥哥，叮嘱自己哄哄她。记得哥哥跟改妹一起创业时，整个人一下子爽朗起来，喜欢笑，每天干那么多的活儿，却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前年春节回家时，哥哥不停追问他要不要去看改妹，当他说不去时，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时，他一直在谈改妹和怡然花谷的计划。他以为这是哥哥忙于事业的表现，现在看来，他是一直喜欢她，喜欢和她在一起。
现在怎么办？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