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中国农村。
农历四月中旬。
放眼望去，整片地里全是小麦，金灿灿，沉甸甸。
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小麦不同于稻子，太阳晒得旺的时候是不能收割的。小麦已经成熟，早上有露水的时候收割麦粒不会掉下来，如果等到九十点的时候还在割麦子，那麦粒一碰就掉。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被子子孙孙牢记。
天还没亮，四处就已经传来了狗叫声。这是农家人起床干活儿了。
地里，人们都在弯着腰收割麦穗，长年累月的经验让他们做的又快又好，麦穗整齐的放成一排，错落有致。每一把麦穗之间都隔着一点点的距离，这是为了一会儿索麦穗的时候方便、高效。
去年冬天下了雪，今年的小麦收成不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农村里没有娱乐节目，家庭主妇在一起说东家到西家，大大小小的事都能说成一个个的传奇。
“艾大嫂子，你家里的每个人都是种地的好把式，您瞧瞧，每年你家的庄家收CD比我们多很多呢！”
说话的是王大娘。
王大娘生了四个孩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已经嫁了出去，大儿子已经成家，去年媳妇生了一个儿子。
王大娘的媳妇是个精明的，把家里的事处理的妥妥贴贴的，院子里人人夸赞。
大儿子农闲的时候也出去做点小工，小儿子也在外面学手艺，这日子是越过越好。
王大娘现在走出去别人就说她是个有福气的，王大娘抱着孙子，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哪里啊？看着多，交了税也就没啥了。”话是这么说，艾大娘的嘴角却没合上。
农家人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的劳作，不就是为了有个好收成吃家里不闹饥荒吗？
“您也知道我家里嘴多，这些粮食省着吃才能撑到过年，哪有王大嫂子福气好啊，家里吃饭的人少，不会为了粮食发愁。”
这话说的实话。
这时候的土地会因为嫁女，娶媳妇，生孩子，家人过世而变更的。
王大娘家的两个女儿嫁了出去，土地和户口一起迁移走了，两个老人是没了的，土地自然交了出去。
但王大娘娶了媳妇，又有了一个孙子，所以家里是每个人能都有土地的。
两个儿子经常没有在家，孙子还不会吃饭，家里粮食交了税也还是有剩余的。
艾大娘家有五个儿子，大儿子有两个孩子，二女儿是嫁了出去的。
三儿子因为家里穷入赘了，四儿子接了婚有一个女儿，现在四媳妇肚子里还有一个。
早些年为了供五儿子读书，每年交了税之后粮食都是先卖了还书费，剩下来的才是一家人的口粮。
小儿子是老来子，老两口溺爱的不行，整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去年冬天艾大爷摔了一跤残了，只能躺在床上。
家里人多嘴多，劳动力却只有那么几个，尽管土地多，但没有儿子外出打工，每年交了税之后家里的粮食还是不够。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王大娘笑眯眯的说道，“您啊也是有福气的，那么多儿子，老了不操心呢！”
艾大娘笑笑，“哪能不操心呢，孩子再大也得操心啊。”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割了一垄小麦了。
“大嫂，老四媳妇快生了吧。”说话的是艾大娘的堂弟媳妇。
妯娌两个人一个姓，还是表姐妹。
当年艾大娘嫁过来之后没两年就把这个表妹介绍给了自己的小叔子。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艾大娘看着自己的表妹，有些感慨。
感觉昨天自己才嫁过来，不知不觉的孩子都成家了。
“秀敏啊，艾武那孩子前些日子去看的那姑娘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呢，”李秀敏叹口气道，“那姑娘模样倒是挺好，看起来也是一个能生的，可听说家务啥也不会做啊。”
艾大娘一听，这可不行，农家的媳妇模样怎么样是其次，可这人一定要勤快。
话到嘴边艾大娘还是咽了回去，“孩子喜欢就成。”
李秀敏皱皱眉头，手上仍然在忙活，“老四媳妇这次肚子尖尖的，肯定是个儿子。”
农家人都希望生儿子，养儿防老，女儿终归是别人家的。
艾大娘一听这话，笑了，“现在还不知道呢，见天了才知道。”
后面索麦穗的艾大媳妇听这话，嘴巴撇撇，却道，“肯定是儿子，妈，您看秀容这次多能吃酸啊。”
艾大儿子一听看了媳妇一眼，示意她别多嘴，艾大媳妇直接白了丈夫一眼。
“生个儿子凑成好字也是好的。“艾大娘说道。
几个人在地里说的很热闹，都在说艾大娘这次能抱孙子。
艾大媳妇满脸不耐烦，暗自想到，”儿子？想的美，她能生儿子才怪。“
”奶奶，奶奶。“一个小孩急急跑来，脸上全是汗。
”咋了这是？”艾大娘站起来问道，“女孩子家的别风风火火的，像个什么样子。”
女孩也没有回话，喘着气说道，“我妈要生了，肚子都痛了好久了，外婆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儿。”
“啥？要生了？”艾大娘一听媳妇要生了，拉着孙女的手就往家里赶，“老大家的，还不走。”
艾大媳妇站起来。脸上是着急的样子，“哎，马上走。”
地里的人开始讨论，“老大媳妇是个好的，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分家，说是要等兄弟结婚了在分家呢。”
“是啊，艾家两个媳妇都不错。老四媳妇多实诚啊。”
艾大娘拉着孙女和大儿媳妇匆匆赶到的时候，秀容已经生了。
“快给我看看我的孙子。”艾大娘说着就接过孩子，“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秀气啊？”
秀容的娘家妈妈看着亲家，笑得很开心，“这孩子一看就是美人胚子，长大肯定也好看的紧。”
“啥？”艾大娘感觉自己没听清，不是都说媳妇肚子看起来就是儿子吗？怎么听这话又是一丫头。
顾不得有旁人在，艾大娘一把掀开襁褓，看着孩子不敢相信，回过神来立即把孩子塞到亲家的手里，“孩子也生了，地里的庄家还要收拾回来呢，亲家，就麻烦您照顾下秀容了。”
秀容娘家妈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亲家，再怎么忙，您也要把我的女儿，您的媳妇领回家去吧！睡在医院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艾丰从产房里出来，看见自己的妈这样子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可是里面的是自己的媳妇，是才帮自己生了孩子的媳妇。
他走上去拉住自己的母亲，看了一下丈母娘对母亲示意。
艾大娘见儿子这样，忍下心里的不快，对着大儿媳妇说道，“大儿家的，你和亲家一起把秀容扶出来，我和老四去谢谢大夫。”
秀容的娘家妈妈听这话，脸色好了些许，笑着对大儿媳妇说道，“玉玲，那就麻烦你了。”
姚玉玲笑着，“哪里说的上麻烦啊，这是应该的。”说着上前将孩子接过来，“这孩子长得真好，大了肯定漂亮。”
等两个人进去了，艾大娘拉着自己的儿子，“老四，孩子是不是抱错了啊，不是应该是个儿子吗？”
艾丰也落下脸，一脸失望，“不会错的，今天就秀容生孩子，想错也错不了啊。”
艾大娘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她哽咽着叫着自己的儿子，”丰啊。“
艾丰摸了把自己的脸，”妈，现在先把秀容和孩子接回去，儿子的事儿以后再说。“
艾大娘点点头，感觉她一下子就老了十岁，”走吧，先回家再说。“
秀容的娘家妈妈抱着孩子，艾大媳妇提着东西，艾丰用自行车载着秀容，艾大娘扶着媳妇。
几个人一路无话，秀容的眼睛越来越红，只好闭上眼睛。
小孩天真的睡着，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么的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