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张慧芬星期天没事，就总是和郑莉还有厂里以前的几个老姐妹一起，结了伴去绿意山庄喝茶聊天。结果家里的家务就只好全让陆中兴给包了。陆中兴每次拖完地板，就总是很为难地和儿子商量午饭吃什么好。而讨论的结果，往往都是暂以方便面充饥为宜。
这一个星期天，外面下了雨。张慧芬呆在家里做了午饭，一家三口就都围在饭桌旁吃着。
陆中兴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菜，一边问张慧芬：“郑莉她还有没有再和你提老黄的事啊？”
“没有啊，”张慧芬顿了顿，放下筷子说，“怎么了？没事我们就不可以出去喝喝茶聊聊天？你一天到晚在外面的饭局上和那些油头粉面的领导们吃吃喝喝，我就不可以和以前的老姐妹出去叙叙旧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中兴吃了口饭，停下筷子，又说，“我在外面陪领导吃饭也不是我愿意呀，你以为一会儿敬酒一会儿吃饭，我的胃里会好受？都是工作需要啊。我要是不去陪他们吃喝，领导还会以为我是在和他们闹意见。”
“哼，”张慧芬拿起了筷子，又说，“我看你们那些领导一天到晚吃吃喝喝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如我和郑莉她们出去喝茶聊天来得开心自在。我在办事处也没一个谈得来的，个个都跟防贼似的防着人。好不容易碰上了以前的老工友，出去闲聊聊，你又来管三管四的。”
“我没说你出去喝茶聊天不好，你要是觉得开心，我一点意见也没有。我就是说，老黄的事情你不要乱说话。”陆中兴说。
“这个还用你教？我自己心里有数。”张慧芬说。
吃了一会儿饭，张慧芬又说：“好多年不见，看看他们的孩子也都长大了。有时候想想，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也都在眼前呢，一晃就这么都过去了。现在年纪大了，又都盼着看孩子们成家立业，人一辈子也就是这么回事。”
“可不是么？操劳了几十年，还不都是为了孩子？你以前厂里的那些姐妹，她们家的孩子也都要差不多和我们家至诚一样大了吧？”陆中兴说。
“是啊，”张慧芬对于这个话题显得很兴奋，说，“你看郑莉家的小瑜，我看她小时候又黑又瘦，哪知道现在出落成了这么标致的一个姑娘。至诚，你小时候我带你到厂里玩，你见过她一面的，记不记得了？”
“小时候的事情哪能记得？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陆至诚很坦白地说。
“不记得不要紧，印象是可以慢慢培养起来的，”张慧芬很有信心地对陆至诚说，“什么时候我让郑莉带上小瑜，我再带了你，一起去绿意山庄喝喝茶聊聊天。你们年轻人容易沟通，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就会有印象的。”
陆至诚嘴里的一口饭差点就喷在了陆中兴的衣服上。
元旦过了半个多月，学校里就要准备学生的期终考试了。
学生考完试就都放假回了家，只剩下陆至诚和其他一些老师还要在学校批两天卷子。
这个星期六将近中午的时候，所有的卷子都批完了，于是沈长亭便提议大家一起去馆子里好好吃一顿。王谦同意，并且默许可以把账算在学校的招待费里，丁丽珍和其他几个办公室的老师便纷纷表示求之不得。
陆至诚很难为情地表示推辞，因为他今天和家里说好了要回家去吃饭。沈长亭便很大度地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们先去吃，你下次还有机会。
陆至诚就充满歉意地连声说，好，好。
沈长亭他们兴高采烈地走了，陆至诚就在办公室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去了。临时想起，今天刚好有份杂志到，于是他出了办公室就又先去了趟传达室。
“爸爸，你别忘了吃药，一天两顿，很快就会好的。我先走了。”
陆至诚刚走到传达室的门口，就听见从传达室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孩子的温婉甜美的声音。
他正一愣神，就见一个清秀娴雅、娇纯可爱的女孩从传达室的里面走了出来。女孩迎面就看见了正站在窄窄门口处的陆至诚，便对他浅浅地笑了笑。陆至诚忙偏侧过身让开了路。女孩轻轻婉道了一声“谢谢”，便是从陆至诚让出来的门口处，往外走了去。女孩从陆至诚身边经过的时候，不小心，却就是和陆至诚轻轻地擦着了一丝肩。微风在背后扬起了女孩的一缕温滑的长发，恰好飘在了陆至诚的脸上，丝丝轻柔。
陆至诚站定了一定，一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情不自禁地，蓦然就是转过了身，回头又看了一眼女孩袅袅婷婷的清柔背影。
陆至诚看见，正在往着校门口轻轻走去的娇稚女孩，一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莫名就好似是顿然地，柔柔慢下了脚步，凝凝地，迟停了一停。
女孩莫名地凝定了一定，下意识地，微微稍垂了垂头，抬手轻捋了一捋自己鬓边的一缕丝顺的长发，然后，便是又轻轻地，继续朝着校门口外走了去。
陆至诚迟迟地慢回过了头。
陆至诚走进传达室，就看见在胡师傅的桌上放着几盒咳嗽药。
“是陆老师啊，上午你的一份杂志刚刚到，我刚想要给你送过去呢。”胡师傅说着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没关系的，我刚好要下班回去了，就顺便自己来拿好了，”陆至诚说，“胡师傅你身体又不好了？”陆至诚问。
“唉，人老了，身体总是不行，一天到晚咳嗽。我女儿刚才还送了这些药来让我吃，”胡师傅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那些药，又说，“其实我不用吃药的，熬熬也就过去了。”
“有病总是要吃药才行——你女儿很孝顺啊。”陆至诚说。
“是啊，”胡师傅很欣慰地笑了笑，说，“我女儿在上大学，今年就要毕业了。她放了寒假一回到家，知道我又在咳嗽了，就特地买了药送过来。现在她又回家去给她妈和小华做饭去了。她从小就很懂事的。”
“儿女孝顺，是做父母的福气呀。”陆至诚笑着说。
胡师傅就很开怀地笑了笑。
陆至诚拿了杂志，收拾好了东西，便骑车回了家。他一回到家，就发现家里的气氛很热烈。
“至诚呀，你快进来，你看你大伯他们来了——怎么你这么晚才回来？我和你爸都先吃过了，我去给你热一热饭。”张慧芬一边说一边忙着开门。
“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再吃——大伯，大伯母，姐……”陆至诚进屋后，忙着逐个打招呼，却发现堂姐陆曼芳身边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陆至诚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才好，一时语塞。
“这是你姐的男朋友孙少豪，”大伯母刘秀珠笑着对陆至诚说，“他是你未来的姐夫——你姐和他打算明年春节的时候就要结婚了。”
“姐夫好——”陆至诚笑说着就和孙少豪握了握手。
“哈哈，我说至诚从小就机灵，你看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叫少豪姐夫了。”刘秀珠打趣着对陆中兴说。
陆中兴和陆中盛就一起笑了起来。孙少豪就也不好意思地略微笑了一笑。
“我以前一直跟曼芳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想想自己的终生大事了，我们做父母的，不会来干涉你，你觉得好就行，不过你自己也不要一拖再拖，”陆中盛想着笑了笑，又跟陆中兴说，“哪知道她上个星期突然就跟我和秀珠说，说她有个男朋友，已经谈了两年了，想带回来让我们父母过一过目。我和秀珠起初吓了一跳，想怎么你们都谈了两年了，我们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陆曼芳就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紧了孙少豪的胳膊。孙少豪就只好更加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
“曼芳把少豪带了回来，我们就跟曼芳说：‘少豪这小伙子不错，我们没意见。至于你们以后的婚事，你们自己决定，等你们商量好了，我们做父母的再和少豪的家里人见个面，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操办。另外别忘了还要带着少豪一起去你叔叔婶婶家里坐一坐，你们两个一起见见长辈。这点规矩总要的。’”
陆中盛呵呵地笑着说完，就掏出一包中华烟，给陆中兴点了一根，又给自己点了一根。他问孙少豪和陆至诚抽不抽，两人赶紧摆手说不抽。
陆中盛的头发明显已经谢了顶，可是因为染了色，所以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但他额前以及眼角的密集的皱纹却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他衰老的本质。按照陆中兴的说法，就是生意人精打细算，劳心劳神，容易老得快，比官场上的人轻松不了多少。陆中盛做的是纺织生意。他开的中盛纺织公司，在市里的规模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而公司里的生意现在则主要是由他的大儿子陆贤在打理。从实质上来说，陆中盛完全算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可是从他的日常穿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来说，他则是完全保留了朴实的农民本色。用张慧芬的话来讲，就是陆中盛看上去还不如陆中兴有派头。
“至诚呢，有没有谈女朋友了？”刘秀珠笑着问。
陆曼芳和孙少豪便将善意而又略带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陆至诚，陆至诚顿觉尴尬。
“谁知道他，他的事情从来不和我们讲的——我们做父母的，想给他在外面介绍介绍，他又不肯。”张慧芬说。
“至诚年纪又不大，你瞎操什么心。”陆中兴说。
“中兴这话说得没错，像我们家曼芳，还不是不声不响地就找了个男朋友？现在年轻人的事，我们不用去瞎操心的。”陆中盛笑吟吟地抽了口烟，又问陆至诚：“至诚你现在在学校当老师怎么样？还顺心吧？”
“挺好的。”陆至诚说。
“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侄子，你刚毕业那会儿，我还想你要是能来我公司里帮忙就好了。”陆中盛说。
“至诚他哪懂什么做生意呀？”张慧芬说。
“哎，”陆中盛手一摆，说，“做生意都是慢慢学的。像我当年，还不是只会在乡下种种田，出河去拉拉纤？至诚他年纪还轻，生意学起来快。现在公司规模比以前大了，我呢，年纪也老了，身边没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办事还真是不行。曼芳又是一个女孩子，做生意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也不适合她干。”
“那不是还有小贤帮忙吗？”陆中兴说。
陆中盛就摇了摇头，吐出了一个烟圈，说：“他就别提了。都说家和万事兴，可他就是不争气，非要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陆中盛说着，就是一连串的摇头叹气。
“小贤他怎么了？”陆中兴不禁问。
“大哥他要和大嫂离婚，我们怎么劝也不听。”陆曼芳说。
“离婚？”陆中兴和张慧芬同时惊讶道。
“他一定要和玉琴离婚，”刘秀珠叹了口气，又说，“我和中盛是坚决不同意这事的，我对他说：‘良良都五岁了，你就算是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孩子想想。总之我和你爸，这辈子就只认玉琴这一个媳妇，也只认良良这一个孙子。你要是离了婚，以后休想再把其他女人领进我们陆家的大门。我们做父母的绝对不承认别的媳妇。’”
刘秀珠说完，就愤愤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陆中盛说着，就在烟灰缺里掐灭了烟头，然后又抚了抚手掌，抬起头来对孙少豪说，“少豪啊，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们家的曼芳。”
“我会的。”孙少豪很坚定地说。
说完，孙少豪就握紧了陆曼芳的一只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