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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屋主是个五十多岁的鳏夫,满脸大胡子,目光温和而无戒意,屋中有两条威尔士牧羊犬,牧羊犬们对这些夤夜来访的陌生人显然很不满意,口中流着长涎狂吠着,可是,当他们看见凯特时,狂吠声戛然而止,接着两犬呜咽着逃到房间角落里,老实地趴在地板上一动也不敢动。

对于罗伊来说,他现在最渴望的是能找到一部电话,迅速与玛拉联系上,可是当他看清房间里的情景后,他失望了,眼前这个鳏夫显然过着清教徒式的简单生活,他没有汽车,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现下流行的电子娱乐设备、甚至,没有电话。

当听说最近的人家和小镇距离这里约有十英里路时,疲累交加的三人放弃了,他们决定先在这个小农庄里过上一夜,待天亮后继续下面的行程。

小屋里仅有一间小客房让凯特住下了,罗伊和杰克则来到农庄后的一间堆满草料的小仓库里,两人重重地倒在厚厚的干草堆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接下去数分钟里,两人一声未吭,纹丝不动地享受着放松全身肌肉时的快感。

罗伊尽量放松全身肌肉,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身下的草窝似乎承受不起他的重量,一直在往下陷,这是一种巨疲后在大脑皮层中造成的幻觉,但是,他并没有马上睡着,脑子里杂绪缤纷,太多的疑问,太多的臆想。

同样,杰克也没有马上睡去,透过仓库的天窗,空中的星斗和薄云模糊而捉摸不定,干草堆中积蓄的热量驱除了他身上的寒意,他侧过头,看见旁边的罗伊也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黑暗中的某个部位,于是他问,“明天以后,你准备怎么打算?”

“找到康恩。”罗伊毫不犹豫地说,“现在存在银行里的钱是没法拿了,我和康恩有协议,在他那里可以得到一大笔钱,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也要去找到沙克勒教主。”

罗伊听杰克的口气十分果决,他沉吟了一会儿,对杰克说道,“自从监狱里出来后,我看沙克勒对你这个救命恩人表现得很冷淡,似乎对你拼命把他救出来感触并不深。这种人,我不太欣赏。”

杰克歪了歪嘴角,无声地冷笑一声。

罗伊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对杰克说,“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只是像沙克勒这种人,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富有宗教奉献精神,我以前也看见过一些有关于‘摩林教’的资料,很不赞同这个宗教的一些观点,特别是那段鼓励人们抛弃一切身外之物,积极地直面死亡,这种论点我特别反感——‘死亡是好事,是在另一个更美好的空间获得重生契机。’这个论点太煽情,使人们因此轻视生命,我觉得他这人不够尊重生命,也不尊重人的尊严。”

杰克眨着眼睛,没有开声反对他的论点,这就鼓励罗伊继续说下去:“依我看,沙克勒这次逃出来后,也许不会安分守己,隐姓埋名。他若是还要继续兴风作浪,动静肯定不会小,警察和国土安全局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时候,你若继续追随他,面临的危险就相当大了。”他歪过头去看着杰克的脸问道,“我听你在狱中做的那些祷告都是基督徒最平常的祷词,并没有有关于沙克勒所宣扬的那种宗教歪理,在狱中我虽然有此疑问,但并没有把话挑明,明天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所以我还是希望你把我心中这个疑问讲清楚——你真的崇信沙克勒的‘摩林教’?”

杰克的目光在天窗上凝滞了一会儿,然后转目看向罗伊,眼中盈着薄薄的泪光,“不,我不信‘摩林教’,事实上,我对他们所宣扬的流星会把人的灵魂带到极乐世界的鬼话深恶痛绝。”

这句话没有让罗伊感觉意外,他点点头,“这么说,你救沙克勒出来是另有目的。”

“是的,我救他,是因为我要找到我的母亲和妹妹。”

“你母亲和妹妹?”罗伊眼中闪着异光,“他们也是‘摩林教’教徒?”

杰克咬紧牙齿,深深了呼吸几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黯然说道,“二十年前沙克勒在我们家所住的小镇上布道讲经,宣扬‘摩林教’的教义,我们镇上有三十多户人家受到他的蛊惑,举家离开了小镇,追随着他去寻找那所谓的极乐世界。我的母亲对沙克勒深信不疑,成了个最坚定、最虔诚的‘摩林教’教徒,但是我的父亲对此却抱有疑虑,他认为虽然沙克勒讲得非常完美,而且他所施展的那些华丽的魔法也使他的布道显得十分具有魅惑力和说服力。但是,要变卖全部家产,去追寻一个虚幻的梦境,这种做法有点脱离现实,显得很可笑,为此,这对恩爱了十五年的夫妻终于闹翻了,我母亲带着我妹妹追随‘摩林教’的队伍离开了小镇,离开了我和父亲,从此一去无踪,父亲给我的解释是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所谓的极乐世界,从此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可是我不信,成年后我就沿着当年‘摩林教’布道的路线一直找下去,希望能找到我的母亲和妹妹,可是,越往下找希望越渺茫……在寻找过程中,我发现一个现象:虽然现在的‘摩林教’教徒多达十多万,遍布北美大陆的西部和南部,可是,二十多年前‘摩林教’刚刚发展的时候,那些跟着沙克勒离开家园寻求新生活的教徒,现在却一个都找不到他们身影了,所以当年‘天主信公会’主教出面指控沙克勒蓄意鼓动教徒集体自杀,是个邪恶的宗教教主时,我相信他的话,因为事实也证明了这点。”

“你的母亲和妹妹已经被沙克勒害死了?……”罗伊皱了皱眉头,接下去一个疑问他没有问出口。

“你心里一定很奇怪,既然沙克勒是杀害我母亲妹妹的凶手,我又为何甘冒大险把他救出来呢?”杰克苦笑道,“因为我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我期望着母亲和妹妹真如沙克勒所宣扬的那样,在一个没有苦难,充满幸福的花园中生活着。所以我要救他出来,我要亲自在他口中探询到她们俩的下落,如果真如‘天主信公会’主教所指控的那样,我的亲人已经被沙克勒害死了,那我要亲手杀了他,而不是让这种利用信仰来屠杀教民的恶魔在监狱里像寄生虫般活着……”

罗伊插口打断他的话,他问道,“那你问过沙克勒吗?”

“今晚在船上我跟他谈起这次营救的详细经过,谈完后我问过她们的下落,”杰克的声音渐渐嘶哑,“他说他记不得我母亲和妹妹了。”

罗伊冷哼一声,心想沙克勒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杀了救命恩人的亲人。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杰克停顿了片刻,说道,“我的亲人就算不是他亲手杀害的,他也难逃其咎。因为他的行动暴露了这一点。”

罗伊对这句话感到有点费解。

杰克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困惑,就叹息了一声,“今晚把我们逼下船的应该是沙克勒。”

罗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你是说那颗手雷是沙克勒扔出来的?”

“应该是他,没错。”杰克用很肯定的口吻说,“沙克勒十分擅长幻术,我一直在奇怪,为何那颗手雷没有爆炸,现在想来,其实根本就没有手雷,而是我们三个中了他的魔法,脑海里产生了手雷的幻觉,他这一招用心很险恶,就是要把我逼下船去,从此摆脱我。唉,我应该早就防着他这一手的,没想到最终还是中了他的圈套。”

“原来是这样,”罗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关系,他既然是自己暴露了,那就最好,用不着我们再费脑筋去试探他是否是杀害你母亲和妹妹的凶手了,接下来,直接要做的,就是杀了他为民除害。”

“我们?”杰克低声重复了一声这个单词。

“是的,我们。”罗伊斩钉截铁地说,“你以为我会让你去单独面对一个邪恶的老巫师吗?”

“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杰克强调道。

“现在已经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了。”罗伊笑了起来,“别忘了,这个老恶棍今晚也把我逼下河水中了,我这个人有仇必报,他既然惹了我,就该为此付出代价来。”罗伊其实是不放心杰克一个人去对付沙克勒,毕竟那个老巫师是从“十字架圣屋”里出来的闻名全国的邪恶人物,而杰克除了脑子聪明点,在战斗和体能上显然就欠缺了一点,在这段监狱生涯中,罗伊与杰克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他又怎么放心让杰克一个人去面对危险的沙克勒呢。

“你不是要和康恩走吗?”

“和康恩的合作看来只好先缓上一缓了,”罗伊嘻嘻笑道,“事实上,如果能拖上他一起痛宰沙克勒这老恶棍,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杰克忽然惊坐起来嚷道,“糟了,康恩如今一个人在船上,他不会受沙克勒的暗算吧,还有你那精灵朋友。”

“这点你大可放心。”罗伊很笃定地说道,“康恩和玛拉都是手段非常高明的人物,沙克勒伤害不了他们的,最多是像我们一样,受点骗吃点亏而已。”

杰克听他这么一说,再想想康恩在越狱时的表现,心里轻松了不少,接下去两人谈了谈次日行动的方案,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小屋客房里。

凯特躺在简陋的小床上,身躯如蛇般扭动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已经被踢到地下,她冷汗涔涔,口中不断呢喃着一些奇怪的话语,睡梦中她走进了一个纯白的世界里,周遭雪白但带着嘈杂的声音,有人的低语声、有鸟兽的喧闹声、有风的声音、有海潮的声音、甚至有海豚发出的尖锐的呼救声,她在梦境中心绪不宁地疾走着,不时地回头后望,在她身后,隐隐约约跟着一个黑影,黑影像团捉摸不透的空气,时而聚成浓浓的龙卷风状,时而又散成淡淡的分子状,始终与她若即若离,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梦境中的凯特为此很苦恼,这种情景已经困惑她许久了,而且看情形,似乎永远没有终结的一天。

忽然,凯特醒过来了,她“呼”地从床上坐起,美丽的大眼睛因惧骇而睁得浑圆,她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只小十字架上,十字架的印像在她的眼睛里迅速在胀大,似乎这只十字架变成了一个无比高大的镇魔器,山扑海啸般向她迎面压来,她“啊”地尖叫一声,赤着脚跳下床,拉开房门,顾不上外面那冷冷扑面的风,逃向屋后的仓库方向。

当她推开仓库门时,冷风把机警的罗伊给惊醒了,他坐起身来,看清走进的是凯特,不禁奇道,“怎么了?”

“我……”凯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今晚不想一个人睡。”

罗伊笑了,“行啊,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如果你不介意躺在草床上的话。”

黑暗中,凯特看着他笑时露出的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听着他那低沉清朗的声音,突然感觉心头一暖,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涌上心头。她走到罗伊身旁,罗伊扬了扬他的粗眉毛,挪开健壮的身躯,用手拍了拍已被自己身体捂热的干草示意她睡下,她笑了笑,轻轻地躺在他的身边,忽然对他说,“能不能借你一条手臂?”

罗伊闻言先是一怔,马上恍然,把粗壮的手臂伸到凯特的脑袋下,轻笑道,“我没洗澡,身上可有股怪味道,只怕熏跑了你。”

凯特枕着他结实的手臂,感受着他那硕大的二头肌上发出的热量和力量,心头感觉说不出的舒服,她低语道,“男人的体味是女人的催眠剂,我正愁睡不着觉呢。”

罗伊再次露齿一笑,为了防止吵醒旁边熟睡的杰克,两人停止了交谈。

这一晚,凯特得到了难得的一次宁静安稳的睡眠,没有可怕的噩梦惊扰她,心灵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平静和舒展。次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透过天窗照进仓库时,凯特张开了双眼,入目的是罗伊仰面酣睡着的那张爬满青色胡茬但又相当性感英俊的脸庞,他的皮肤润泽白皙,高而挺直的鼻梁,宽宽的下巴,脸膛线条粗犷刚毅,粗而肌肉结实的脖子上青色的血管有力地搏动着,宽阔厚实的胸膛平稳而有力地起伏着,这个男人有着坚强的性格和顽强的生命力,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充沛的阳刚之气竟可以压制住萦绕在凯特心中的那个可怕的阴影,这让凯特都感觉到意外,她小心地嗅着罗伊腋窝下发出的淡淡体臭,感觉很充实和安全。她贪婪地看了罗伊好一会儿,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方才轻悄地爬起身,无声地走出了仓库。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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