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后海一夜
这餐饭吃得好食不知味啊。海剑没吃几口，子菁几乎就只有动了动筷子，而我也就舔了舔盘子就不想触碰食物了。
夜晚的后海，风还是很大，刮在脸上冷飕飕的。这是我期待的春天么？为什么已经是春天了，天气连同内心却还是那么冷呢？
子菁回去后，海剑一个人抱着我在后海边散步。说是散步，却是不知道要去哪里。眼睛里全是酒吧里四射出来的各色灯光，耳朵里全是酒吧里散播出来的歌声舞曲，热闹，喧嚣，可我的心里却一样冰冰凉凉的。海剑大概也是这样的吧？我能听到他冰冷的心跳。
“先生，找酒吧吗？我们那里有很多漂亮小妹，不设最低消费！”一个男子穷追不舍地围在海剑身边。
“谢谢！我随便走走。”海剑淡淡地说。
“先生，去我们那里吧！包您满意！您跟我先去看看，不行再换地方。”又一个拖客来到海剑面前。
海剑摇摇头，径直往前走，后面两个人不甘心地追上来，就差真拖了。海剑索性一拐，走进了一家叫做“阿郎传说”的酒吧里。这家酒吧里全是深蓝色的灯光，却都打得很隐晦，有客人坐下的桌子上就点一支蓝色的蜡烛，感觉影影绰绰的。酒吧一角的小舞台上有两位歌手在唱歌给客人助兴。
“先生，请问您需要点点儿什么酒水？”一个服务生上来问。
“Chivas.”海剑说着把我放在沙发上。
“请问您要一瓶还是一盎司？要一瓶的话还赠送您6瓶软饮。”
“先帮我调一杯芝华士曼哈顿吧！再来一杯芝华士高地宝石。”海剑一次要了两杯鸡尾酒。
看样子，他以前的生活应该蛮小资的嘛！来到酒吧竟然这么轻车熟路。
“海静，我有三年没泡过酒吧了，今天就当回忆以前的日子吧！委屈你陪我一夜，好么？”海剑伸手抚摸我。
“先生您好，我是新来的调酒师，向您请教一下，芝华士曼哈顿怎么调？”
“在玻璃杯里放入冰块，分别注入芝华士、干马天尼酒和甜马天尼酒，混合后倒入另一个冰冻玻璃杯内，切一片橙子皮在火上烤一下，待散出香味后放入酒中就可以了。”
“哦，多谢您指教！再打扰您一下，那芝华士高地宝石……”
“芝华士、坎布酒、橙味甜酒，按照70、20、10的比例混合，加上少许的橙味苦艾酒，加冰在波士杯搅匀后滤冰倒入冰冻的马天尼杯中。”
“啊！您对芝华士的喝法真有研究！您能再传授我几招吗？”
“芝华士碎冰：适量的芝华士、柠檬汁、糖水、苹果汁、薄荷叶一起在波士杯中摇匀，滤冰倒入加有碎冰的杯子里，注入姜汁啤酒。芝华士冰冻：适量的芝华士、干姜水、青柠，加入冰块的杯子里注入芝华士，上面倒入干姜水最后加入青柠调味。芝华士薄雾：适量的芝华士、碎冰、鲜橙汁，在装有碎冰的杯子中注入芝华士，加入鲜橙汁。芝华士古典：安格斯特拉苦酒、白糖、苏打水，安格斯特拉酒浸透白糖，注入芝华士。我能记得的只有这些了。”
“哈哈！谢谢您！今天真是学到了，以前的师傅都没教过我那么多招。待会儿我一样调一杯让您品尝，不对味儿的请您多指教！”
“调酒不用怎么学，自己用心创造的更有新意。”
“呵呵，会品酒的人都这么说。敢问，您以前是调酒师吗？听您说的好专业啊！”
“不是，我就年轻的时候贪了两杯。”
“您真幽默！您现在也很年轻啊！不打扰您了，我先去给您调酒。”
虽然音乐很大声，但是海剑说的声音很清晰，我在一边听得有点懵，不知道海剑对品酒还有那么多的花样。
“喝酒不至微醉，吃饭不至呆饱，用情不至满溢。喝酒三分醉是惬意，吃饭七分饱是养生，爱人八分就够了，留下两分爱自己，是吗？海静……”海剑说着低下头来抚摸着我。
待酒上来后，齐刷刷一排。
“先生，这是我们调酒师请您品尝的，请您多指教。”服务生说着就点亮了桌子上的蓝蜡烛。
“谢谢！”海剑说着端起那杯犹如后海绚丽夜色的芝华士曼哈顿，轻轻地品了一口，再一口。
直到三杯见底。
“一个人不要贪杯，那样容易醉。”一位气质高雅的女士走了过来，在海剑身边站定。
“你是？”海剑淡淡地说。
“我是这儿的老板，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霞姐。听说有位很会品酒的先生坐在这里，我就来请教一下了。我能坐下来和您聊会儿吗？”那位女士很有礼貌地说着。
“哦，那就叫你一声霞姐吧！请坐！”海剑礼貌地回应。
“你是第一次来我的酒吧么？看您也是夜场高手了，以后欢迎常来啊！”
“哪里哪里，我现在已经不喜欢泡酒吧了，那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海剑淡淡地笑了一下。
“不会啊，泡吧只是一种生活方式，和心情有关。想必你近来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是吗？”
“我们可以谈点别的么？我今天坐在这里完全是被拉客的人逼进来的，不然的话，任何酒吧对我都没有吸引了。”
“是吗？我交代过我们的服务员不准强拉客人的……”
“你误会了，不是你这儿的服务员，而是后海边儿那些专门拉客宰客的。”
“呵呵，吓我一跳。既然来到了就是一种缘分吧？我开这家‘阿郎传说’的酒吧也不是为了赚钱，纯粹是为了怀念一段感情，或者说是怀念我已经定格在那三年的伤心和绝望。”霞姐很简洁地笑了。
“阿郎？”海剑脱口而出。
“现在已经是个传说了。我认识他是十年前，在丽江，一段分分合合走婚式的爱情，之后我就等在丽江，开了一家和这一样名字的酒吧，三年后我等来了，却已经挽回不了我三年来的心痛……”
“丽江？阿郎传说？那个酒吧我或许去过，四方街的一角，一个挂满了铜铃的酒吧，深蓝的灯光……”
“对，是那里。那是我们相遇的地方，你说的那个酒吧现在还开着……后来我回了北京，在这里开了这个酒吧，只是没有再挂铜铃，那铜铃的声音我一听到就会心碎……那是一个东巴咒语……”
“三年加七年？十年！是不是……太漫长了？”
“起初三年是很漫长，后来就觉得无所谓了。这不，七年都过来了……”
海剑的心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看着桌子上的烛光说：“走掉的人，还会回来吗？你等到他回来了，为什么自己又走了呢？”
“我不想因为某个重逢而让我的等待变得没有价值……”
“十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多天……”
“不必一天天计算得那么清楚，慢慢地连时间都会淡忘的。等待，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
“看来这世上无药可医的痴男怨女不只我一个啊……”
“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得出，你和我一样，我现在这么说，你不会反驳我吧？”
“这有什么好反驳的呢？只是我还没有修炼到像您一样可以轻松地提起，但我知道您仍然放不下，和我一样，仍然回避着一些东西，尽量地压在心里。”
“所以说，只有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我的眼睛、你的眼睛里写了些什么，只有真正走过来的人会懂。”
“今天遇到你很荣幸！我第一次遇到懂我的人。”海剑笑笑说，“我可以在你这里唱一首歌吗？”
“当然可以。你要唱哪首歌？我让DJ给你找伴奏去。”
“一首张学友的老歌——《我应该》。”
音乐缓缓响起，海剑坐在小舞台的一角，全身被灯光照得幽蓝幽蓝。他淡定地用浑厚而磁性的嗓音唱着：
你眼角脱了色彩
颈巾即将松脱下来
我再探听谁像亲你在怀内
可是你心不会装载
而我只身受其害
仍然在说都不必分开
应该早已没期待
应该心死为何仍未放开
应该不要回来任你伤害
恋什么爱你精彩我悲哀
……
歌声空灵，寂静，海剑唱得好动情、好撕心裂肺啊！在沙发躺着的我不由得站了起来，侧耳倾听着。当海剑唱完“恋什么爱，你高山，我深海……”这句时，酒吧里顿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太荣幸了，第一次听到海剑唱歌，没想到他竟然唱得那么好，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因为之前我都没听过他唱，我听得快流下泪来，他把他的绝望唱得淋漓尽致。
“没想到你唱得那么好啊！我以为你想唱歌就是为了发泄一下，想不到竟然是专业水平的！”霞姐走过来，一脸惊喜的神色，“在我们这边跑场的歌手还不如你唱的好呢！我说真的！”
“跑场唱歌是职业，唱一晚上下来就只剩下声音而没有了感情。”海剑坐下来抱起我，“十年前，我二十岁不到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跑场歌手，不同的是，我常常唱得只剩感情而不在意声音。”
“哦，我说呢！每个人都是一本小说哪！”霞姐说着再次坐下来。
“生活，比小说精彩。”海剑礼貌地笑笑，喝下了剩余的几杯酒。
“看你今晚喝了不少，你确定你没喝多吗？”霞姐关切地问。
“我现在已经很少再喝多了，数量不是问题，喝多喝少都一样。即使喝的再多，我也很难会醉了，因为我不知道醉了以后要干些什么……”海剑似是自嘲地低下头去。
“其实，他昨晚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好多年了，自从我离开丽江以后，他都很少会给我打电话，我也很怕接到他的电话，因为我心里总是装了很多的话要对他说，可是没说几句，我就会活生生地把话咽下去，然后两个人沉默着……我从前已经说得很多了，连我自己都厌倦……昨晚，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喝多了，他真的很想我……”霞姐无奈地轻轻叹气。
“如果，一个男人醉酒之后，打电话给你，请一定要珍惜这个男人，因为他是一个在心里最深处一个最干净的角落藏着你的男人。或许他是爱你的，你是他的知心爱人；或许他是最需要你的，你是他的红颜知己；或许他是最需要你理解的，你是他的暧昧的女人。无论哪一种感情关系，都不要错过，要珍惜男人的这份情。”海剑抚着我的背，眼神却十分迷离。
“我曾经也在喝醉的时候给他打过电话，清醒的时候我把我要说的全都说了，说到后来，这些爱得死去活来的话连我都不想再听。于是我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打电话给他，语无伦次，毫无头绪，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但是，酒醉后的心情我明白，比醒着的时候更清醒。所以昨晚我打断他，说你喝多了，说醉话呢……”
“其实你不用提醒他，他自己清楚得很，心里明白着呢！只是，男人醉了以后比女人更脆弱，更寂寞。有的男人拙嘴笨舌，说不出自己的思念；有的男人舌巧如簧，但是同样表达不出自己的苦楚。无论哪种，醉后说的总有几句是真心话。”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听了……我怕我听了以后会心软……”
“你为什么要那么心硬呢？”
“我心硬？是因为我碰到了比我心更硬的！若不是他那三年对我那么狠心，那么决绝，我何苦那么痛苦那么绝望！”霞姐说得冷静而平淡，抑或说是冷淡而平静。可就是这样的语气，让海剑感到有一种寒冷突袭而来。
“……”海剑语塞了，眼睛里闪着水汪汪的光芒。
“换来说你，如果，你喝醉了，会不会给你爱的人打电话？”霞姐沉默了一会儿问海剑。
海剑摇摇头，“曾经会，现在……不会了……我说过，我现在连喝醉都不会了，因为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喝醉了以后要干些什么！我不会再喝醉了给她打电话，那只会让她更加讨厌我！”海剑说得有些激动，但是瞬间又平静下来，“这么多年来，我做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我怎么做都不会感动她！我怎么做她都对我一样的高傲冷漠，我所有的心痛在她看来都是玩笑……她真的不知道，心痛起来的感觉那么真实……”
“不！其实你做的所有，她都会记得！她也一样会珍惜喝醉了给你她电话的人。你相信吗？”
“不！我不再相信！姐！您别再说这么闹心的话了好吗？这只是在自我安慰！不是吗？”
“不是！真的不是……我曾经和你一样，也不再相信……但是他真的都记着呢……将来，如果，可以爱，她会好好爱你；如果，很爱却不能爱，她也会在心里撑起一片最蓝的天空，让你坐在她的阳光下，让你躺在她的心怀里。那时候，你会感觉到她爱你。”
“哈哈哈……”海剑大肆地放声笑出来，笑得泪水四溅，“你……是在说一个童话么？”
“我说的，是人的心……都不是铁打的……”
“人的心？人的心不比铁打的还硬么？我多想天冷了给她送件衣服，下雨了给她送把雨伞，生病了陪她去医院，睡觉了哄她先睡着，周末了陪她去逛街看电影，伤心了耐心地安慰她，在一起了把钱交给她管，饿了给她煮她最爱吃的东西，出差了给她打电话报平安，工作上遇到难题可以帮她解决……这也是人的心，她会理解吗？她会给我这个机会这样对她吗？……”
“你真是个好男人，总有一天，你们……会这样的……”霞姐的声音弱下来，“你们应该幸福……”
“应该幸福？你们不应该幸福么？你为什么不回到阿郎身边！你爱他！他等你！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海剑的嗓子有些嘶哑起来。
“我说过，我不想因为某个重逢而让我的等待变得没有价值……剩下的日子，我们互相等，等到那个东巴咒语破解的时候……”
“还好……你们比我们好，你们还可以等……而我，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连等的机会都没有……”海剑的胸口剧烈喘息着，“更别说什么应该幸福……我应该早已没期待，应该心死为何仍未放开，应该不要回来任她伤害……可以麻烦DJ再帮我放一次刚才那首歌吗？《我应该》！我想再唱一次……歌可以重唱，只是，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和她重来的机会……”
“相信我，会有的！给你一个忠告：不要放弃你爱的人！不要错过爱你的人！你唱去吧……”
海剑再次走上小舞台，握着麦克风的手一直在颤抖，发出的声音却更加撕心裂肺——
盼你性格会更改
始终苦等一个未来
你讽刺我人活于五十年代
不用再等一个心爱
常痛哭至在门外
谁人共你正在内
传来声声喝采
应该早已没期待
应该心死为何仍未放开
应该不要回来任你伤害
恋什么爱你精彩我悲哀
应该早已没期待
应该心死为何仍未放开
应该不要回来任你伤害
恋什么爱你精彩我悲哀
恋什么爱你高山我深海
“麻烦最后给我来一杯芝华士农药——芝华士、绿茶、双份苦胆汁、碎冰！调成农药乐果的味道。”海剑从舞台上下来后打着酒嗝对服务生说，“然后可以结账了。”
“先生，您只要结两杯酒的钱就可以了，其余几杯是调酒师请的，最后一杯是我们霞姐请您喝的。”服务生说。
“不了，欠的还不完，我喝了7杯，这是7杯的钱。”海剑说完就抱着我走出了酒吧。
没走几步，海剑给子菁发了一条短信：
子菁，你还没订机票吧？别订去昆明的了，直接订到丽江吧！你第一次到云南，带你先去丽江走走，之后再回家去。
子菁回复：
诺！遵命！是你自己想去丽江吧？还拖上我，我三五天的就得回来，你看着时间得把我的行程安排好，要不谁帮你干活啊！大半夜的，别在街上瞎晃荡了，赶紧回去休息！晚安！
北京反反复复地经历着“倒春寒”，特别是午夜，气温几乎降到了立冬时的温度。海剑迎着大风在后海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把我带到了光华寺门口。这是一条幽深静谧的小巷子，他坐在门口的石鼓上瑟瑟发抖，无数次掏出手机，按下那串刻在他脑海里的数字，还没拨出去，又无数次地挂掉……在这犹豫之间，我看到海剑的脸上一直有泪挂着，冰冰凉凉的泪珠一颗颗打在我的身上。
我贴着他的身体，希望可以传给他一些我的体温。可是我的心里凉凉的，我抬头看着寺院外的那棵高高的杨树，想到曾经他在上面守望了我三年，而如今……我欲哭无泪。
后海沿岸仍然传来一阵阵的歌舞喧嚣，海剑和我静静地听着有人在唱那首《鬼迷心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