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风看向窗外,世界,已经黑暗。
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了出来,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地浸润,扩散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这样的氛围实在不适合说话,所有人满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脸色有些昏黄的朱家世子是何作想?松莞少年天才小溪君都未让气武五转的你出手,如今怎会向一个普通人发出挑战?
帕特里克眼眸眯得更厉害了,一下子就想到朱家怕是要快刀斩乱麻、走一步险棋了,这位国君如蒲扇的大手满是汗水,心情很复杂。
他不想死,可在阿里上藤等重臣的怂恿下,被迫乘上了诸国连横、兵发魔教的这艘贼船,可请神容易送神难,上船简单下船艰。
在蔷薇花海第一眼见着衣着华贵的席萝时,他就对此次密谋未报任何希望,可谓心如死灰。原因只有一个,他对王座上的冷漠少女没有任何感觉。
这里的感觉,不是喜欢或爱,更多的是一种感应,对武道修为的感应;他感知不到席萝的修为气息,就觉着王座上的小姑娘跟身旁少年一样,都是一个没有玄元的普通人,可八方影刹怎会是普通人?
他只能认为席萝的修为高出自己很多,要知道他可是气武七转的宗师,整个殿上也只有朱敬业稍压自己一筹,这样的修为却看不透王座上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的修为是凝玄巅峰?还是已经迈入了无上玄灵境?
正是忌惮于此,他才会在午时亲自拜访慕怀风,除了想要探探口风、寻求转机外;更多的是,他觉着席萝就是一年前那个戴着白色面纱的娇小少女;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大愿意与一年前那个自称寻药的小女孩为敌。
记得去年立春,官道俩旁的梨花开了,似雪花漫洒,铺满了整条白玉道路,白月宫前的蔷薇花海依旧灿烂,宫墙上的蔓藤并没有今日这般幽绿。
二三月间,微风轻轻吹拂,花香弥漫整个唐不拉,毛毛细雨从天上洒下来,远处的祁连群山被雾气笼罩,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在缠绵间,一撑着油纸伞的面纱少女似从雨中走出,又似踏雾而来,行走在铺满梨花的官道上。那一刻,梨花挂满树、毛雨细如微,宛若人间四月天,好似诗卷丽如画。
少女伴春风而来,在细雨中踱步,在梨香中清冷。
她来到白月宫前,出神地看着那片蔷薇花海,小巧秀气的白色靴子边缘沾有点点春泥,在靴子前方三寸处,有一片沾有露水的梨花瓣。
当时的帕特里克并没比如今瘦多少,在近侍的撑伞下,摇晃着颤颤巍巍的身子来到蔷薇花海前,他没有离少女过近,因为不远处的少女太冷,有一种前人所书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意境。
少女一袭白衣,头上戴着一枚很像钥匙的白玉发簪,因为有纱巾的缘故,整个人就只能看到一双清冷如水的眸子,恰如那沾有水滴的梨花瓣。
帕特里克没有出言呵斥,更没有下逐客令,每一个能来到蔷薇花海的人都不是寻常人,微微屈身道:“不知姑娘因何事拜访白月宫?”
小姑娘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跟前那片梨花,似找到了一个比较恰当的理由,看着他轻声道:“我本山间采药人,今遇小雨,身上未带银钱,想在这暂住一段时间。”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认真,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眼底的那抹冷依旧没有敛去。
帕特里克五花肉般的脸颤了颤,少女的理由实在让他语塞。这里是白月宫,是一国之君的卧榻之地,你一个山间采药女,遇到小雨就要来此借宿,莫不是将富丽堂皇的白月宫当做荒野客栈,或是野间草庐?还说什么身上未带银钱,可不就想白吃白喝?!这实在是……语塞。
那时候,帕特里克的近侍还不是阿里上藤,而是一个唤作颜司明的白净文生;其眉如墨画、面如春晓,生得风流倜傥、美如冠玉。帕特里克之所以选他作为近侍,除了对方擅长察言观色、深知帝王心外,更多的是,他帕特里克亦是个念情之人。
颜司明墨眉轻蹙、正欲呵斥,没想到撑着油纸伞的少女又开口了。
“这蔷薇花海出自先贤晋朝皇室,由铭文通鉴记载的金锁红云幻阵衍化而来;以天辰星为阵眼,走玄关、落飞沉、通玉泉、聚魂枢,以诸天星辰之位刻成此阵。但魂枢实为孤煞,将整个星宿放在其上,难免太为极端,想必当初刻阵之人修为一般,对天文星辰之位的感知,更是一般。”
肥胖国主心中骇然,蔷薇花海确实另有玄机。数年前,各国发生动荡,战乱频繁,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为大军煮饭的伙夫。在一次运送菜蔬的途中,他遇到一个人,一个将死之人。
那是个长相清绝的中年男子,出于心善,他救下了对方,一路悉心照顾,将其带回了伙头营,对方为感谢他,教他修习、迈武道,更是在闲暇之余教了他一些星辰阵法。
时光在养伤和修炼中流淌,男子要离开了,在离开之际,他和对方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中年男子道:“你是个好人,将来可能会成为唐不拉之皇。”
“您别说笑了,一介伙夫,怎可妄想入主白月宫?”
“好人有好报嘛。”
“那不是好人能坐的位置。”
男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看着远方的那抹云。
他知道这半路救下的男子很喜欢看云,此时见着对方眼中的柔意,小声问道:“您很喜欢云?”
“不是喜欢,是爱。”
男子眼中柔意更甚,似要溺了这世间所有山川,“这世间所有的云,像花、像海、像蔷薇。我不爱花、不爱海,独爱蔷薇。”
当时的帕特里克不明白男子这话的深意,更不明白那是怎样沉重的一份深情,他站在夕阳下看着对方骑上白马,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基于武道小有所成,帕特里克在乱世中崛起,带领一帮火头军,南抵准噶、西至乌兹,连年征伐;多年后,战乱平、四海定,他最终登临帝位,入主白月宫。
入主白月宫三年,他四下打听当年的清绝男子,知道群山外的金陵帝都深处有一片很大的蔷薇,帕特里克隐隐猜到了当初被他救之人的身份,遂凭记忆在白月宫前的空地上布下了蔷薇幻阵。
五年前,‘皇族三贤’的无殇世子在金陵帝都举行了一场国宴,统邀八方之皇一同参加,在那场名为‘文华会’的国宴上,他见到了当年的清绝男子,正是云阳帝君--林文清。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林文清当年说的那句话,并不是与自己开玩笑,而是对方要让自己登临帝位;至于那句‘不爱花,不爱海,独爱蔷薇。’指的便是大陆第一美人--云蔷薇;至于对方与那女子之间的故事,上位者讳,他就不敢妄加揣测了。
阵法星位晦涩难懂,当年的帕特里克也不过是掌握了一些细枝末节,布下的蔷薇幻阵自有纰漏,可从未想过竟被一年纪不大的面纱小姑娘轻易看破。
颜司明正欲呵斥,却被帕特里克连忙用眼神制止,对着小姑娘恭敬道:“姑娘目光如炬,只一眼便看穿此阵玄奥,莫不是阵师?”
“算不上。”
小姑娘的眉间柔和了些,随意道:“小时候贪玩,偷溜进父亲书房,在其中随意翻过关于阵法星位的书籍,闲来无趣,便记了下来。”
帕特里克对这回答的有些郁闷无语,试探道:“姑娘有好高的阵法?”
细雨停了,独有滴答滴答的飞檐滴水声,小姑娘掸了掸油纸伞上的水珠,将伞并拢,想了想后回答道:“比你高。”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带起了小姑娘白色靴子前的那片梨花瓣,颜司明觉着有些冷,可能是因为雨后的潮气,也可能是因为身旁主子的气息。
帕特里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想着眼前的少女怎地知道蔷薇幻阵是自己所布?莫不是邻国派来窃取机密的探子,或是前来刺杀自己的杀手?可不像呐,怎地连修为都感应不出来?
小姑娘似知道他的心思,眸子重新变得清冷,不耐烦补充道:“你问我阵法有多高,我说比你高,这里的高代表身高。”
“姑娘,既然你想在白月宫住上一段时间,身上又未带银钱……”
帕特里克眉头舒展开来,心知自己误会了,拍了拍脑门道:“不如这般,我们做个交易,我让你在白月宫住下,姑娘你顺便修缮一下这蔷薇幻阵,你觉着如何?”
一个会阵法的小姑娘,自然值得自己深交。
小姑娘沉默片刻,先入为主道:“住下是可以,至于改善幻阵嘛,只能尽力而为。要知道,我的阵法没有多高。更何况,我这次出来是寻药的。”
“比我高,足够了。”
帕特里克没有多嘴问小姑娘要寻什么药,一个会阵法、知星位的小姑娘,寻的药岂会普通?他一个小小的附属国又怎会有对方要的药?
转身吩咐颜司明整理行宫,后者拎着伞领命而去;这位唐不拉国主亲自领着小姑娘进了白月宫,让对方在如今席萝的寝宫住下了。
“不知姑娘芳名?”
安排好一切,帕特里克低声问道。
小姑娘想了想,很没诚意道:“叫我寻药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