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如雪的千冥将脚下的尸体踢出老远，第一具是身着绿衣的二乔，至于第二具，那就说来话长了。
当时他一剑将那碍眼的贱婢挑死，正准备享用垂涎多年的猎物，忽地惊觉耳畔有风。
他微微错身，躲过了那凌厉偷袭的一剑，看着眼前端庄婉约的女子，目光玩味；他不是不知道在席萝身侧有俩个女婢，可从未听过她们有过修行，这让他有些意外的同时，不禁感叹：听来的，就是不大可信。
可那突如其来的女子可不给他感叹的时间，一击不成，便是举剑攻来，剑法大开大合，如龙筋浇筑，完全没有女子舞剑般花哨，与她的端庄贤婉更沾不上边。
初时，千冥还存了猫捉老鼠的心思，毕竟长夜漫漫，一时将这丫鬟杀了也无趣得紧。
可越打他越心惊，这典型的江南女子剑法超绝，有好几次险些将自己逼入死地，这让前些日子刚突破玄灵境的他收起小觑，开始正视这出身风月之地的贱婢。
双方你来我往，最后还是千冥使出了幼时在飞狐城习得的偏锋剑法，才将这冒死护主的女子击毙，想着再不会有不长眼的东西出现了吧。
正准备折身回书房时，就见到了出乎意料的家伙站在门口，“今夜在此见到你，还真有些意外，本以为你入了金陵，就没胆回来了。”
正是连夜入黄沙、马不停蹄赶回教中的慕怀风没有说话，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二人，鼻息重了很多，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忘川剑。
看到少年作态的千冥神色阴沉，指了指房门，讥笑道：“动她，总要先问问，问谁，问你吗，不过是颗碍眼的砂砾，就算如今是气武境的武者，不还是砂砾，你以怎样的身份站在她身旁？”
慕怀风想了想，道：“在教王眼中，我们都是砂砾，我是她的影卫，自然要站在她身旁。如果非要给出个身份，帝狮之子够不够？”
他读过很多书，一直给人以温和谦卑的印象，更懂得人要制怒的道理。
可今夜听到千冥的话，他却无法克制，说的话更有些争锋相对。
千冥连连说了三个好字，他本出身士族，后家道中落，遭到仇家围剿，一家之主的父亲被定死在祠堂，幼时的他更暗中目睹母亲被十多位汉子轮番凌辱致死，也就是在那一天，九岁的他一夜白头。
怀着浓厚的复仇火焰，他带着从小的贴身丫鬟逃离家中，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他二人被一带龙首面具男子带回了教中，修为有所成就的他找到当初的仇家，将对方满门屠了个片甲不留。
面对仇家的跪地求饶，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剑挑了对方脑袋，在他看来，这就是自己能给的最大仁慈了。
儒家有‘人之初，性本善’的论断，每一个人都是好人，只是经历让人改变罢了。
自那以后，千冥就对所谓的高门贵族深恶痛绝，自成为教中杀手，每当有刺杀名门公子千金的任务，他都会亲自出手，甚至干过将人活活烤死的行当！
所以在听到慕怀风近乎挑衅的话语，这位教中风使青筋爆起，“帝狮之子的身份？不知可受得住我一剑！”
千冥脚下的花岗石台阶猛然龟裂开来，整条廊道烟尘滚滚，一抹墨色身形暴起，瞬间就悬在了慕怀风眼前，对着头颅一剑劈下。
剑名幽沙，当年千冥成为八方影刹时，由教王亲赐，象征着那一代的八人中，这银发如雪的年轻人最被看好，就连天赋比他高太多的席萝都未曾获此殊荣。
慕怀风丝毫不敢托大，一身修为攀至顶楼，忘川一剑横在头顶，他还没来得及拔剑，那成为教中风使的男子手中幽沙便压得他气机动摇，六大窍穴中蕴含的玄元更出现了显而易见的一丝凝滞。
较之食人心肝的百里阳波，这手持幽沙剑的千冥则要危险得多，不仅表现在境界修为，更在于他是一名杀手，自然懂得如何最快的解决猎物。
烟云水榭的地面坚硬无比，一劈之下，手提忘川剑的慕怀风双脚下陷足足一尺，千冥身体在空中一旋，顺带幽沙剑抹过忘川剑鞘三寸，滚滚剑气便将慕怀风整个人给牵引得横移侧飞出去。
慕怀风脚下飞灰四溅，双脚拔出地面后，如浮光掠影，腾空沾粘在元宝枫上，此时忘川剑出鞘一寸，却被他生生压回，自古剑意强于剑招，剑招可拆，剑意不可拆。
剑招需苦练，而剑意则要养。
不然也不会有‘十年养一剑，锋芒未傲世’的说法；当日慕怀风在鸡鸣谷苦苦不曾拔剑，更多的便是在养意，力求一击必杀。
当初席萝将拔剑术传授给他时，因为没有修行，一味对着松柏拔剑，寻求极致的剑招，现在想来，倒有些本末倒置了。
自古习剑者，先剑招后养意。
意念通达，便可力拔山河，当年云阳帝君一剑劈开汜水，造就了锦州第一险地的天堑崖，那一剑便是剑意为重。
好比当初诸国之宴上，来自松莞的小溪君不敌朱星海，选择洒脱认输，他知道拔剑后仍然是输，倒不如继续养意。
慕怀风清楚知道对敌千冥，略微的分心无异于自寻死路，能够使得忘川剑不脱手就已属侥幸，可惊雷剑法最后一式最重养意，若此时拔剑，数日来的辛苦便要付诸东流。
一念及此，慕怀风握紧忘川剑鞘，双脚一蹬枫树，执意以退为进，俩串风铃叮铃作响。
这正合了千冥之意，这天晚上实在横生太多枝节了，这里的情况主殿八成早已知晓，如今却没什么动静，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倒不如早些了结战斗，再说眼前这颗碍眼的砂砾自己早就想拔除了。
一时间，整座烟云水榭剑势剑气一概翻滚，如春雷阵阵。
慕怀风的剑势本已趋于圆满，再加上有着天衍造化经开凿的六大窍穴作为后盾，一剑递一剑，可谓没有一丝瑕疵。
只是当千冥的幽沙剑轻轻一挑，慕怀风势头正足的开蜀式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在接下来的瞬间几乎溃散。
底蕴这东西，终究需要日复一日的积累，老姜总要比新姜要辛辣许多。
千冥的守势滴水不漏，慕怀风没有一丝惧意，俩指微屈，弹在幽沙剑上，可千冥纹丝不动，这游鱼式自然不攻自破。
武者相斗，攻守一隙，往往就是转机，面对千冥这样身经百战的杀手，慕怀风更不能自作聪明的主动卖出破绽，若真那样，恐怕他真的就没有拔剑的机会了。
千冥眉头皱了皱，这颗砂砾剑道虽未登堂入室，可没想到那剑剑相叠的开蜀式，气势竟可这般蔚蓝壮观，委实有些讶异。
可越这样，想要杀死面前慕怀风的念头越发浓烈，剑法终于第一次由简入繁，那开蜀式形成的剑气滚龙壁被幽沙剑劈得支离破碎，踏出一步，左臂探出，五爪成钩，一把抓在了慕怀风肩上。
有惊雷处起惊雷，在浮光处现浮光！
慕怀风身子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但仍是顺势一记沧澜式，一脚踩在了千冥胸口，后者拍了拍墨色袍子上碍眼的灰尘，道：“本以为只是寻常气武巅峰境，可体内气机却平稳如流，不如拔出你胸口的短剑，放手与我一搏？”
慕怀风落地后屈膝倒滑，一度滑到了自己当监工开凿的水渠旁，稳住身形后，看了眼手臂上深可见骨的爪痕，眼神明亮，没有丝丝拔剑的趋势。
千冥提剑缓行，幽沙剑本就幽寒，如今却气势收敛，不彰显任何锋芒，“朗殊，我给你个机会，若你能离开这条水渠，我就放过你、或放过她，你以为如何？”
慕怀风没有说什么，神情平静，他知道只要存了逃的心思，就不用打了。
见他不作声，千冥笑了笑，“原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才多少天，就一跃成为气武巅峰的武者，想想都鲜奇，若不是今日特殊，倒想好生研究一番。”
说话间，千冥再度一剑劈出，手臂抡出的弧度远远超出之前的招式，有力拔山兮之态，声势滚滚，远远胜过起初使得地面龟裂的那一剑！
慕怀风体内气机流转，玄元如江河漫灌，窍穴开金莲，浮光步一掠，迎向这一剑。身形才起，便被那气机盎然的一剑压回地面，砰一声落入水渠中。
慕怀风如鱼儿般沉入水底，随后整条渠道以二人为一条中轴线，像泉水上下游依次炸开，末尾声响已震动整个苍焰神教，那一条中轴，早已裂向渠道俩岸，裂痕遍布整座烟云水榭。
前几日教中连续下了好几日的暴雨，使得渠中水位略比人高，作为曾经的监工，慕怀风按照记忆中的回廊构造，如鱼入汪洋，蓦地就不见了踪影。
千冥蜻蜓点水般踩在水面上，偶尔会轻描淡写的劈上一剑。
一条原本平静如浣衣小娘的渠道，泉水剧烈晃动，浸润了岸边，更有沟壑纵横，向岸上蔓延，触目惊心。
千冥起初还存有逼出慕怀风使出压箱绝技的耐心，可步入玄灵境，不仅能够隔空御物，而且能懂得些那镜花水月的玄妙纹理，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水中的砂砾没那么简单。
再度斩水一十八，泉水浑浊不堪，那娇嫩的清荷早已化为粉碎，同时有殷红布满整条水渠，以游鱼式狼狈逃窜的慕怀风身上血柱如流，看似命悬一线，却在借它意养已意。
千冥早已失去耐心，终于不打算再耗下去，就在他准备痛下杀手之际，有手刀穿胸而过，随即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世道确实不公，可你杀了我用心调教的婢女，怎么也得要个说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