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贝伦多觉得很慌张。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少年不顾阻拦，重新摊开手掌，露出手心的银十字。
“艾歌小姐，我不知道这是出于怎样的原理，但是……”
平静淡然的神色被打破。
在那份急切之下，碧蓝的瞳孔里满是认真。
“我真的很想把它给你。”
“我的礼仪很糟糕吧……”
注意到自己的失礼，少年脸色灰暗。
“要是能做到的话，我也想有人教导我。”
教会的收留所内，少年和其他被遗弃的孩子待在一起。
他们被授予安萨斯特与信仰，教导心灵的安宁。
他们吟诵《全书》，排队领取大锅中的粥，对着主教鞠躬致谢。
大部分孩子，都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信徒。少数优秀的信仰者，晋升为正式的神职人员。
但是，贝伦多不同。
他被主教从流民堆中带回来，灰扑扑的，也安安静静。
他似乎从不哭闹，即使被较大的孩子欺负，用脚碾碎了草药。
阅读《全书》时，无论怎样和他解释安萨斯特的伟大，他的语调仍旧平静无波，毫无情感。
传教士们摇头。
——“安萨斯特啊，他简直难以教导。”
——“这样的孩子，就像是天生缺乏感情一样。”
贝伦多闻言，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垂下眼。
其实他是有情感的。
可他不想有所波澜。
也许，父母在自己眼前死去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吧。
他不想理会任何东西了。
把窗帘拉起来就好了，不去看不去想就好了。
外面的世界，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天天过去了，一瓶高等魔药的研发，惊动了大主教。
顺理成章地，贝伦多被收为养子。
自然而然地，他被教会势力纳入。
也没什么吧。
少年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把新的草药汁液调配好，倒入烧杯中。
只要能做魔药就好了。
反正制作魔药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材料、草药、冰冷的仪器。
原本，他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是少女出现了。
自失去父母之后，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她和自己拥有同样的魔药天分，能够理解他的思想。
她会真心实意地关心他，而不是像那些人一样关注他的魔药。
她不会对自己的不近人情感到厌烦，相反，她温柔接纳。
少女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很美。
然后，她拉开了那扇窗帘。
“艾歌小姐，说了这么多，可我不确定我的叙述是否清楚……”
贝伦多将银十字塞入少女手中。
“总之，我真的，真的很想把它给你。”
他急切，甚至恳求。
“请你……不！”
“求你收下它吧！”
学院门口，鸟羽兽迈入空间隧道。
代表教会的白顶马车，消失于黑洞之中。
学院内，少女看着手心的银十字，重重叹了口气。
那孩子……真的很单纯。
很明显，他对她有好感。
但他自己都不知道，支配他那些举动的感情，叫做“喜欢”。
银色的十字架，质感沉甸。
在这之前，艾歌就是个很受欢迎的人。
长得漂亮有能力，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谁都喜欢。
如果说瑞可是学院最受欢迎的男生，那艾歌一定是公认的学院女神。
艾歌被很多人表白过，甚至男女都有。
当然，她一一拒绝了那些追求。
遭到拒绝的时候，对方都会露出沮丧，可又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们苦笑，但他们早就料到自己会被拒绝，所以并不太难过。
因为艾歌看上去太完美了，似乎没有人能真正配得上她，被婉拒简直合理。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两个和她一样优秀的少年，要轮也轮不到他们头上。
而且，他们对艾歌的好感，似乎并不是那么独一无二、非她不可。
“女神”的完美，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好感也“理所当然”。
上述原因下，表白被拒之后，气氛依旧如常。
可贝伦多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这个少年不谙世事，内心封闭。
他好不容易打开自己的心，去喜欢艾歌。
那份喜欢，不同于那些“理所当然”的好感。
这份喜欢，基于他身份的特殊性，会变得麻烦。
少年会什么都不懂的，付出那些沉重过头的东西，而没有丝毫自觉。
“哎呀~那孩子好像更听话了呢~”
某人拖长音调。
艾歌瞥了二人一眼：“蹲在旁边看得还清楚吗？”
“咳、咳。”
瑞可尴尬地咳嗽。
“哎嘿~大主教的‘神圣庇佑’，应该很有用吧。”
恩杜萝西凑了过来。
“我要好好观摩~”
艾歌无奈地看着他：“我以后要还回去的，你别这样。”
恩杜萝西弯下腰，打量少女手心的银十字：“干嘛要还，留着自己用啊。”
“我真的很苦恼。”
艾歌握住手，银十字架被手遮住。
恩杜萝西只得收回视线。
“我不知道……”
少女垂下眼。
“我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合适。”
屠龙将近，各项事宜虽准备完全，可依旧存在不完备的因素。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件送上门的防御神器。
艾歌承认，她抱有不单纯的念头。
她本可以执意不收下银十字，用其他的理由搪塞过去，让贝伦多不那么心灰意冷。
但她选择暂时收下神圣庇佑，来日再归还给少年。
“哼，那小子自己活该。”
恩杜萝西突然冷笑。
艾歌觉得他情绪不对，但他已经把脸别开。
“……我倒是觉得，这样就好了吧。”
在气氛沉默时，瑞可打破僵局。
“你使用神圣庇佑的理由，并非为了自己。”
艾歌叹气：“不，我纠结的是，贝伦多他……”
她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知道她的所指。
“他之前，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偷拿了禁书。”
艾歌一脸苦恼。
“谁知道他今后还会做些什么。”
贝伦多的感情，太单纯。
也太沉重。
“嫌麻烦，就别那么客气啊。”
恩杜萝西突然开口。
“直接在众目睽睽下说‘我恶心你’。”
“狠狠给那小子一耳光。”
“把他给你的东西扔掉，用力踩进土里，弄得脏兮兮的看不出原貌。”
“就这样，他还能贴得上来？”
他笑得极度恶劣，眼中情绪汹涌。
“……”
“……”
艾歌和瑞可对视一眼，皆保持沉默。
“呼——”
恩杜萝西撑住额头。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
“我先走了。”
少年转身离开，并不往后看。
他的步子很快，像是想躲开什么。
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瞬间消失，徒留风的气息。
“……”
“……”
瑞可走上前，手搭上少女的肩。
“走吧，准备一下明天的启程。”
“……”
艾歌别开脸。
“瑞可，我……想问你……”
她顿了一下。
“你觉不觉得……”
“哎，还是算了吧。”
话没说完，少女自己先摆摆手，打断了自己。
“你说的没错，现在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
现在不应该在意这些。
我应当认真投入到屠龙战略中。
“我得去整理一下‘收纳囊’。”
她率先起步，走在前面。
银发少年没有那么快跟上。
他看着少女的背影，淡金的瞳孔情绪复杂。
她没有问完。
但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没错啊。”
少年轻轻说，无人听见。
恩杜萝西，确实喜欢你。
以前，恩杜萝西可以刻意隐藏。
在那难以捉摸的性格下，即便很少的时候，对艾歌做出了情不自禁的举动，他也能以此含糊过关。
再加上他和艾歌的关系本来就很好，二人是非常熟识的挚友。
一些外人看来比较亲密的举动，对二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
因此，没有出差错。
可是现在，艾歌和瑞可的互动被恩杜萝西看见了。
恩杜萝西再怎么厉害，再怎样城府极深，也终归是个在某方面并不成熟的少年。
他的情绪，已经无法抑制。
艾歌和瑞可在一起时，他的态度会明显地恶劣。
“什么啊？你们又这幅样子了。”
“哼，这么要好干脆结婚咯。”
少年冷嘲热讽，目光放到一边。
而他的性格，艾歌和瑞可都清楚。
这个少年会以尖锐的嘲讽，来遮挡自己内心的脆弱。
那份脆弱，那样的感情，只要泄露了一丝一毫，就会与之前所有的“含糊”连接在一起。
那个模糊的答案，已然变得清楚。
“艾歌。”
瑞可突然喊道。
“嗯？”
少女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还站在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
少年眼神黯淡了一下。
由于隔得较远，少女没能看清。
“我马上就过来。”
瑞可呼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
少女也冲他笑笑：“好呀，我在这里等你。”
她伸出手，做出招呼对方过来的姿势。
你……
真的会等我吗？
看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少年恍惚。
其实，我很害怕。
我很担心，你会和恩杜萝西一起，走得很远。
尤其是，如果你正式知道他喜欢你之后……
那样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