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空对护士说:“姐姐,我真的没事,状态很好,不用输液了,休息几分钟出去就可以跑个马拉松。”
护士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生,看样子刚刚毕业没多久,气鼓鼓地看着景空,她实习三个月来从没见过这种病人,胸口中了枪,手术刚刚完成,子弹取出来带着的体温还没凉透就嚷嚷着要出院,还想跑个马拉松。
旁边一个年级大点的护士准备好点滴,“行了,别喊了,刚才取子弹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疼得哇哇叫,你现在上厕所找马桶都费劲,还想跑马拉松。乖乖躺下,先输液。”
景空挣扎,“我真的没事,不信你看,我可以站起来,还可以做健美操。”
吱呀。
病房的门开了。
张曼和莲姨走了进来。
在场几人大眼瞪小眼,有一瞬间的寂静。
病房里的场景和张曼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以为会看到一个嘴唇发白面容憔悴的景空,没想到看到了一个人站在床上摆出奥特曼造型。
年长一点的护士说:“现在好了,家属来了,你们快点劝劝,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死活不愿意输液。”
张曼沉默,“······”
她觉得很丢脸,如果地上有缝,有必要钻进去避避风头,心里对景空咬牙切齿,“这个白痴······”
于莲露出从蓝天出来之后的第一丝笑容,“景空,听话,先输液,莲姨陪着你。”
莲姨的声音就像春分时节雪山解冻的第一股清流。
景空对莲姨向来毫无抵抗力,莲姨眉眼温柔,景空只觉得从头到脚都酥了,再也没有之前张牙舞爪的气势,乖乖躺下。
莲姨替景空把被子盖好,每个被角都仔细掖好。
景空看着莲姨微微低头时落下的寥寥乱发,看她抿起嘴唇时的知性优雅,忍不住探手去拂她的乱发。
莲姨注意到景空的小动作,却没有抬头,只是极不引人注意的微微一笑。
在于莲身后,张曼看着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护士帮景空打好点滴随即离开,病房里只剩下莲姨、张曼、景空三人。
莲姨替景空剥好橘子,一瓣一瓣送进景空嘴里。
景空吃的津津有味,不大的眼睛微微眯起,不时对莲姨报以微笑。
张曼在旁边看着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委屈,虽然自知这委屈来的没什么道理。
三人一直待到晚上十点多。
张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于莲说:“曼曼,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莲姨?”
于莲说:“我今天晚上陪在这里。”
张曼注意到,莲姨说出这句话后景空笑了笑。
稀里糊涂地走出来,张曼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病房,心里一阵烦躁。
医院外,早有司机等在停车场。
上车后,张曼坐在车后座上,看着越来越远的医院,想起之前景空对莲姨的依赖,狠狠拍了一下前排靠背。
前排的司机吓了一跳,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只是从后视镜上可以看到张曼明显心情不佳。
张曼恨恨自语,“我一直为你担心,但是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只知道看你的莲姨。莲姨,莲姨。”
“莲姨,你今天晚上真的不回去吗?”景空问。
于莲说:“不回去。”
景空说:“其实我真的没什么事,你在这里也休息不好,不用管我。”
于莲指指旁边的陪护床,“一会让护士准备一床厚点的被子就好,怎么,不想让莲姨陪你?”
景空摇头,“不是。”
“那就好。”
景空看着于莲傻笑。
于莲问:“怎么了?”
景空说:“莲姨,开心。”
于莲拍了拍景空的脑袋,“笨。”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景空只觉得,今天的气氛似乎和以往有些差别。
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里,于莲开口:“景空,今天的事,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莲姨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活得下去,笑得出来。”
“莲姨,你不要这么说,其实我和曼曼今天就不应该离开,明知道那两个人没安好心,我就应该留下来,如果我留在那,今天也不会出这样的事,莲姨你也不会受苦。”
于莲摇头说:“人们常说天灾难测,其实人祸也一样难以躲避,因为人心叵测。今天这件事,只怪我自己大意。景空,今天你来救我,莲姨真的非常开心。”
景空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于莲却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可能是完全没有理由的,但不能说是应该的。总之,莲姨很感激你。”
景空嗫嚅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于莲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由近到远,逐渐抬头,从脚下的灯光开始,一直看向远处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景空看着莲姨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瞧着自信大气的莲姨,今天异常的孤独柔弱。
于莲背对景空,“今天在你还没有来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过有谁会来救我。我闭着眼睛问自己,以后会怎么样,以后该怎么样。然后,我想起以前。”
景空静静地听着。
于莲问:“你知道,我和老板的关系吗?”
于莲说的老板,指的自然是张叔。
于莲说:“他和我的父亲是同一个地方走出来的,也一样白手起家,两个人发展得都不错,关系情同兄弟。”
景空没有插嘴,他听得出莲姨要说的一定是个悲剧,悲剧这件事,往往有不错的开头,也一定要有可惜的转折。
“可惜。十二年前,那一年我十六,泉市有一场土地竞标会。我爸倾其所有,在招标会上拿到泉市老城一块地皮。按照当时的前景,后期利润非常可观。我爸这个人雷厉风行,做什么事情都风风火火,拿到土地使用权后急不可耐,没过多久就开始建设。”
说到这里,于莲长长出了口气,就像要揭开一段多年尘封的往事,“但是,那一年,地震来了。在天灾面前,进行到一半的工程脆弱得就像新生婴儿,工程坍塌大半。我爸他为了这场工程倾其所有,工程中断,那就是倾家荡产,奋斗这么多年的东西毁于一旦,我爸的头发白的很快。当时,上门要债的人很多。但我爸这个人特别要面子,从头到尾没有求过任何人,没有找过谁帮忙,只是常常会看着我叹气。”
“那一天,早上七点二十四分,我刚醒,正在看着家里的钟表发呆。门外,要债的联合起来,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