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对于杨广来说，无论太子妃因何而死，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在前往吊唁的时候，杨广除了礼节性安慰太子杨勇之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管怎么讲，他们的手足情深，都不会因为各自长大之后的聚少离多而发生丝毫的改变。
只是因为发生了太子妃去世这件事，杨广和家人一起返回扬州治所广陵的时间，比原定的日子晚了一些。
对晋王妃萧氏来说，从寒风萧萧的京城长安出发，越是往南，气候愈显温和，有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路边的垂柳，已经抽出嫩黄的新枝，她的心便禁不住地飞扬起来。
萧氏出生、成长在南方，对江南的一切都曾经非常熟悉，也非常喜欢。喜欢那里温暖湿润的自然气候，喜欢那里温和儒雅的人文情怀。但是，自从嫁给杨广、特别是两个人深深地爱上对方之后，无论是在京城长安，还是并州治所晋阳，北方典型的狂放、浑厚的特质渐渐融入进自己的血液，使她一个江南婉约女子，渐渐有了诸多和之前格格不入的性格特质，譬如热情奔放，譬如坚毅果敢。
这一路南下，感受着比往年来得早了许多、而且是越来越浓的春意，听着越来越甜美的吴侬软语，萧氏蕴藏在心灵最深处的柔情被渐渐唤起。以致在后来的行程中，无论说话做事，还是举手投足；也不管是对夫君杨广，还是对杨昭、杨暕、南阳郡主几个孩子，都显得那么清逸婉约、含情脉脉。
对于爱妃身上发生的细微变化，杨广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起共同生活了近十年，从最初的冷漠，甚至敌视，到慢慢地接受认可，再到相知相爱，夫妻情深，杨广在心底对萧氏越来越欣赏和敬重。就连一路南下以后，萧氏神情举止间的细微变化，杨广也觉得别样美丽动人。以至于杨广偶尔也会兴致勃勃地跟着爱妃一起，学说几句让人听了觉得浑身酥软的吴侬软语。
到了广陵，萧氏的温柔浪漫情怀因为杨广繁忙的政务而暂时收敛。
江南的叛乱虽然平定，社会秩序已经逐渐恢复，但急需处理的事务很多。况且从长期生活的北方，到相对陌生的江南；从沉浸十年之久的并州，到百事待举的扬州，杨广纵然有再强的执政能力，也是忙得够呛。
过了一段时间，等到杨广终于好不容易有机会坐下来，和自己一起好好吃一顿饭的时候，萧氏看着略显消瘦，但更加成熟，更具魅力的夫君，禁不住又是心疼、又是爱怜地问：“殿下忙了这么久，连陪我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不知收获和成就如何？”
杨广有点愧疚地对萧氏笑了一笑，说：“收获肯定是有的，至于成就，倒是算不上。”
萧氏说：“主要还是敦促农事那一揽子事情么？”
杨广说：“现在正是春耕春种季节，固然是以农事为主。”
萧氏略一思忖，然后认真说道：“农事固然重要，但殿下是否想过农事之外的其他事情？”
杨广似乎不太理解，于是问道：“其他什么事情？”
萧氏说：“譬如秦王主政扬州之时，江南为何群起反叛？”
杨广说：“不就是《五教》给逼迫的吗？不就是让江南民心不安吗？”
萧氏又问：“怎样才能令民心安稳呢？”
杨广也非常郑重地说：“愿闻爱妃高见。”
萧氏浅浅一笑，说：“妾身哪有什么高见。殿下才智过人，哪用的着我一个弱质女流多嘴。”
杨广也禁不住陪着笑脸说：“公主姐姐何必过谦。阿摐我需要向姐姐请教的事情可多了。还望知无不言，多多赐教！”
说完，杨广还煞有介事地抱拳向萧氏行了一礼。
萧氏见杨广说得认真，也就不再矜持，认真说道：“为民父母，只要有爱民之心，无不重视农桑。秦王以宽厚仁慈著称，想必也是如此。但农桑之事，重在解决衣食无忧，于民心安稳却非一日之功。特别是江南初定，民心未附，只要有个别人出头搅合，便会争相附和，酿成乱局。”
萧氏稍停，见杨广听得认真，又接着说：“领头捣乱之人，肯定不是一般的老百姓。没有他们出头，普通老百姓自顾不暇，绝不会有什么乱子。因此，想要在短期内奏功，并不是安抚普通老百姓，而是安抚他们。他们绝对没有衣食之忧，农桑之事如何，他们压根儿并不真正关心。”
杨广急切地问：“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什么？”
萧氏说：“他们需要的是为政者的重视和认同，需要的是彼此的融入。而不是彼此的对立，更不是相互防范和敌视。”
“爱妃言之有理。”杨广由衷赞叹，又接着问，“以你之见，我该如何？”
萧氏说：“江南情势，和北方略有不同。自魏晋以来，时局纷扰，传统儒学名教解体，名士避世弃儒，趋附老庄‘以无为本’思想蔚然成为风气。同时，因避战祸，原居北方的僧人多来到南方，尤其是梁武帝以后，佛教沙门在江南深入人心，庙宇频起，僧尼云集，信徒广布，尤其是在需要殿下特别安抚之类人之间，影响和号召力，非常巨大。所以，妾身以为，安抚江南士人之心，第一是重学，其次是尚佛。”
杨广一直听得非常认真，非常专注，就连萧氏停下话语，他仍一脸痴迷地盯着爱妃，隔了好一会儿，才怅然若失地回过神来。
“重学又当如何？尚佛又当如何？”杨广问。
萧氏说：“重学为大事，但也可广罗人才。须得慢慢筹划实施。尚佛则需制造声势，可收立竿见影之功。”
萧氏顿了顿，面色严肃地说：“南下以来，我多方打探询问，得知有一位名望甚隆的高僧，法名上智下顗。智顗大师目前在庐山之上隐修，只要殿下心怀虔诚之意，请得这位大和尚下山，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杨广应道：“本王一定遵照爱妃之意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