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骑一下?多骑一会儿?”小靴子说,“大虫虫给小靴子骑骑!”她用力在他头上又拍了几下。
“轻点儿,小靴子。”格雷戈尔赶忙抓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蟑螂头上。“要温柔一点,就像拍小狗一样。”
“哦,温——柔,温——柔。”小靴子用手掌轻抚蟑螂,蟑螂兴奋得身体都抖起来。
“认识我,公主,认识我吗?”蟑螂轻声说,“她想起了上次的事,是吗?”
格雷戈尔就近仔细看了一下蟑螂,“哦,你是那天载她去体育馆的蟑螂?”
“是我,我是太普。”蟑螂点头答道。
在格雷戈尔眼里,太普看起来和其他二十只蟑螂没什么两样。小靴子是怎样认出他来的?维库斯挑着眉毛,看着格雷戈尔,好像在等他做解释。但格雷戈尔也只能耸耸肩,表示不知道,事情太古怪了。
“再骑骑?”小靴子恳求道。太普恭敬地趴了下来,小靴子吃力地爬了上去。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们在这间石房子里“啪嗒啪嗒”地爬来爬去。一分钟后,维库斯清了清嗓子,“爬虫们,我们有重要的事情有求于你们。请带我们去见你们的国王,可以吗?”
蟑螂们不情愿地分散开,依依不舍地离开小靴子,领着维库斯和索罗维特走了。
“哦,这下好了。”格雷戈尔心想,“又剩我们几个了!”维库斯走了,他心里愈发地不舒服,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谁知道亨利和卢克萨会做出什么事来?待在蟑螂的地盘,他觉得十分不安全,昨天他们还想着要把他和小靴子送到老鼠那儿去呢!唉,至少还有马雷斯,他看起来挺和气,蝙蝠也不是太坏。
太普和另一只名为提克的蟑螂留了下来。他们完全忽视了这里其他人的存在,全心全意地轮流载着小靴子玩。
经过一天的飞行,五只蝙蝠已是筋疲力尽,兀自挤成一团,很快便睡着了。
马雷斯把火把拢到一起,弄了个小火堆,在上面放了一些食物加热。亨利和卢克萨坐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格雷戈尔觉得无所谓,反正他只想和马雷斯讲话。
“马雷斯,你能看出蟑螂之间的区别吗?”格雷戈尔问。他把所有的电池倒在地上,检查哪些有电,哪些没电。
“看不出来,你妹妹居然能,实在太稀奇了。我们中间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做到,维库斯的分辨力最好,但要从这么多只中找到一只……真的很奇怪。”马雷斯说,“莫非这是地上人的天赋?”他猜测道。
“不是的,在我看来他们长得也都一样。”格雷戈尔说。不过小靴子真的很擅长玩找茬游戏,她能从四幅图中一眼看出不一样的那幅,比如四张印着条纹帽子的图里,她能一下找到多印一条条纹的那顶帽子。大家一起用纸杯喝水时,把杯子放在桌上,她也知道哪个杯子是谁用过的。也许在她眼里,蟑螂长得的确各有不同吧。
格雷戈尔打开手电筒,里面装着两节一号电池。他不停地把电池倒进倒出,检测哪些还有电。他不小心按到了开关上,手电筒的光束正好射到卢克萨和亨利身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强光,他俩立马跳了起来。他故意又这样搞了好几次,虽然很幼稚,但他喜欢看他们那副狼狈样。“去了纽约,他们最多只能活个五秒钟。”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心里很舒服。
十节电池中有八节有电。格雷戈尔打开帽子上的电池槽,发现里面用的是较特别的长方形电池。他手头上没有可替换的,看来以后只能节约着用了。“也许我应该最后再用这个头灯,要是我不小心把其他电池弄丢了,或是用到没电了,至少还有这盏灯。”他这样想着,顺手关掉了安全帽上的灯。
格雷戈尔把还能用的电池放进口袋,另两节没电的电池放在一旁。“这两个没电。”他对马雷斯说,“它们没用。”
“我能把它们烧掉吗?”马雷斯问,伸手就去拿电池。
就在他要把电池扔进火里时,格雷戈尔急忙抓住他的手腕。“不,会爆炸的!”他并不知道用火烧电池会有什么后果,但他隐约记得爸爸说,这样做很危险。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卢克萨和亨利不安地交换了个眼神。“还会把眼睛弄瞎。”他补充道。
嗯,如果电池真的爆炸,说不定真会把眼睛弄瞎呢。
马雷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电池还给格雷戈尔。格雷戈尔用穿着凉鞋的脚把电池踢来踢去,这让卢克萨和亨利甚是紧张。当他看见马雷斯也很紧张时,便把没电的电池放进口袋里。
食物已准备妥当,维库斯和索罗维特也回来了,看上去一脸焦虑。
大家围坐在一起。马雷斯把鱼、面包和一种长得像西红柿的水果分给大家。
“小靴子!吃饭了!”格雷戈尔喊道。小靴子跑了过来。
当她意识到蟑螂们没跟过来时,便扭过头去,不耐烦地朝他们挥挥手,“太普!提克!吃——饭!”
真是个尴尬的社交场面。没人想过邀请蟑螂一起用餐,马雷斯也没准备足够的食物,而面前的吃的也不符合蟑螂的标准。幸运的是,他们摇了摇头。“不,公主,我们现在不吃。”他们扭转身准备离开。
“留下!”小靴子指着太普和提克大声说,“你们留下来,大虫虫。”蟑螂们顺从地坐下来。
“小靴子!”格雷戈尔尴尬极了,“你们不用听她的——她特别喜欢使唤人。”他告诉蟑螂,“她想让你们陪她玩,但是她必须先吃饭。”
“我们就坐在这。”一只蟑螂僵硬地说。格雷戈尔感觉到蟑螂们根本不想让他多管闲事。
大家都饿极了,大口大口地吃饭。只有维库斯一人看上去很焦虑。
“我们什么时候走?”亨利含着满满一口鱼问道。
“不走了。”索罗维特说,“蟑螂们拒绝加入我们的队伍。”
卢克萨愤怒地站了起来,“拒绝?凭什么?”
“他们怕加入我们的冒险会激怒戈杰国王。”维库斯说,“他们和人类、老鼠都维持着和平的关系,现在还不想打破这种局面。”
“那现在我们该干什么?”格雷戈尔心想。他们需要两只爬虫,灰色预言里都说了。要是蟑螂不来,他们该怎么救出父亲?
“我们请求他们再考虑一下这个提议。”索罗维特说,“他们知道老鼠部队已经出发了,说不定这个事实能把他们拉拢到我们的阵营里来。”
“也有可能和老鼠沦为一伙。”卢克萨嘟囔道。格雷戈尔心里表示赞同。之前,蟑螂在知道老鼠会吃掉地上人的情况下,还考虑把格雷戈尔他们交给老鼠——这一幕就发生在昨天,在没有战争临近的情况下。要不是小靴子在他们中那么受欢迎,兄妹俩现在已经死了。蟑螂不是作战好手,格雷戈尔觉得他们会为了自己种族的存亡做出最佳选择,而老鼠不失为强有力的盟友——只要你敢信任这些鼠辈。
“蟑螂凭什么觉得他们可以相信老鼠?”格雷戈尔问。
“爬虫的思考方式和我们不同。”维库斯说。
“那他们是怎么想的?”格雷戈尔问。
“他们不管原因,也不计后果。”亨利生气地插话道,“他们是地下王国里最愚蠢的生物!他们连话都讲不周全!”
“安静,亨利!”维库斯厉声说道。
格雷戈尔回头看了看太普和提克,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没听见亨利的话。他们一定听到了,虽然蟑螂看起来并不聪明,但在他们面前说这样的话也实在太粗鲁了。况且听了这话,蟑螂就更不可能加入他们了。
“你给我记住,在三明治来到地下王国之前,这些爬虫就在这生存了上万年之久。可以想象得出,在其他生物都已成为历史时,只有蟑螂在生生不息世代繁衍着。”维库斯说。
“那是流言。”亨利轻蔑地说。
“不,不是的。蟑螂在地球上已经生存了三亿五千万年了,人类不过只有六百万年的历史。”格雷戈尔说。爸爸曾给他讲解过地球上不同生物的进化史,他当时因为对蟑螂的漫长历史印象十分深刻,才记得这么清楚。
“你怎么知道这些?”卢克萨突然问道。格雷戈尔看得出来,她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这是科学。考古学家挖出了不少化石之类的东西,能从中看出他们的历史。蟑螂——也就是爬虫——历史悠久,外形也一直没有多大改变。”格雷戈尔说。尽管所言非虚,他说话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他们真的很了不起。”他希望太普和提克也能听到这番话。
维库斯看着他,笑了,“一种生物能存活这么长时间,毫无疑问,他们的智慧也一定很卓越。”
“我不信你的科学。”亨利说,“爬虫很弱,不善于打仗,他们活不了那么久。大自然就是这么设计的。”
格雷戈尔想到了自己的奶奶,她年老体弱,需要比她强壮的人的帮助;他想到了小靴子,年幼的她还推不开一扇门;还有他的朋友拉里,去年一年,就因哮喘发作、呼吸不畅,往医院急诊室跑了三次。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卢克萨?”格雷戈尔问,“你觉得弱小的生物就该死吗?”
“如果那是事实,那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卢克萨在回避问题。
“那到底是不是事实?对于王之城未来的统治者来说,这是个极好的问题,值得你去深思。”维库斯说。
他们迅速吃完了饭,维库斯建议大家先睡一觉。格雷戈尔不知道现在是晚上还是白天,但他很累,就没反对。
他在地上铺开一条薄薄的编织毯,小靴子则在教太普和提克玩拍手游戏“做蛋糕”。蟑螂们疑惑地抬起前腿,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做蛋糕,做蛋糕,蛋糕师傅做蛋糕。赶快为我做个大蛋糕。拍拍手,和和面,在蛋糕上写个字母‘B’。放蛋糕进炉子,大虫虫和我一起吃蛋糕!”小靴子边唱边拍手,还不时摸摸蟑螂的脚。
蟑螂们完全摸不着头脑。“唱的什么,公主,唱的什么?”太普问道——也许他是提克。
“在地上世界,我们经常教小宝宝唱这首歌。”格雷戈尔说,“她把你放进了这首歌里,这是莫大的荣誉。”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她只有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把他唱进歌里。”
“我喜欢大虫虫!”小靴子满意地喊道,接着又对着蟑螂们唱了一遍。
“对不起了,伙计们,现在她要睡觉了。”格雷戈尔说,“来吧,小靴子,该睡觉了,跟他们说晚安。”
小靴子发自内心地热情拥抱了一下蟑螂。“晚安,大虫虫,睡个好觉。”格雷戈尔很高兴她没像以前一样顺口说出“别让大虫虫咬你”。
格雷戈尔和小靴子盖着毯子依偎在一起,身下是坚硬的石头地面。小靴子刚才睡了很长时间的觉,这会儿还不困。格雷戈尔让她玩了会儿手电筒,可又担心她时开时关会把电耗完,同时也会影响地底人休息,于是就尽可能地哄着她。终于,小靴子安稳下来,睡着了。格雷戈尔也渐渐进入梦乡,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太普——也可能是提克——小声地说:“给我们荣誉,公主,给我们荣誉!”
格雷戈尔不知道是什么吵醒了他。从脖子僵硬的程度来看,他一定是躺在石头地上睡了好几个小时。他昏昏沉沉地想把小靴子拉过来一起睡,却只摸到了冰冷的石头。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立马坐起来。他张开嘴,刚想喊她,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小靴子正站在大房间中央,摇摇晃晃地换着脚,缓慢地转圈圈,手里的手电筒将房间每个地方依次照亮。在她四周有一团团的影子,形成一个个完美的同心圆。他们有节奏地一起摇摆着,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好像被催了眠一样。
一片静谧中,成百上千只蟑螂正围着小靴子翩翩起舞。
“哦,上帝啊,他们要把她吃了!”格雷戈尔想着,一下子跳了起来,头狠狠撞在了洞顶上。“哎呦!”睡觉的时候摘掉安全帽真是个错误。
一只手按住格雷戈尔的肩,把他稳下来,是维库斯。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边,“嘘,不要惊扰了他们!”他急切地小声说道。
“但他们会伤害她的!”格雷戈尔也小声回应道。他弯下腰,揉了揉头,头上已经鼓了一个大包。
“不会的,格雷戈尔,他们在向她致敬。他们在用最神圣、最罕见的方式向她致敬。”索罗维特的声音从维库斯旁边传了过来。
格雷戈尔的目光重新回到蟑螂身上,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靴子看起来暂时没什么危险。蟑螂们在她周围跳着颇有韵律的舞蹈,他们摇摆着身体,转着圈圈,再鞠个躬。但除了这些,空气里还有别的东西——庄严、肃穆和专注。这种气氛打动了格雷戈尔,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不仅仅在向小靴子致敬——他们在崇拜她!
“他们在做什么?”格雷戈尔问。
“这是圆圈舞。据说,爬虫们只在他们坚信自己的候选者到来时,才会行此最为神秘的仪式。”维库斯答道,“在我们的历史里,他们只对一个人举行过这种仪式,那个人就是三明治。”
“什么候选者?”格雷戈尔忧心地低声问道。他不希望蟑螂们用这种方式把小靴子留下来。
“给他们时间的候选者。”维库斯简单地答道。格雷戈尔的大脑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给他们生命的候选者”。
其实想想也没那么复杂。自他们到达地下王国后,蟑螂似乎就对小靴子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要是他们只发现格雷戈尔一个人,说不定早就把他送到老鼠那儿去了,也就没有这后来的故事了。但小靴子很快就和他们成了朋友,她既没有害怕他们,也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格雷戈尔觉得,因为很多人都看不起蟑螂,是小靴子对他们的喜爱深深感动了他们。
同时,小靴子还一眼认出了太普……太奇怪了,格雷戈尔到现在都没法解释这件事。
蟑螂们又绕着小靴子转了好几个圈,然后匍匐在地上,头部朝向小靴子。他们一圈圈地往外退去,消失在了黑暗中。小靴子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离去,待他们离开后,她张大嘴,打了个响亮的哈欠,向格雷戈尔摇摆着走去。“我困困。”她说。接着她缩成一团,靠在格雷戈尔身边,睡着了。
格雷戈尔从她手上取下手电筒,借着光亮,他发现其他地底人也都醒了,正看着他们。“她困了。”他淡淡地说,关掉了手电筒,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等他们再次醒来时,蟑螂们就向他们宣布,太普和提克将加入他们的探险。毫无疑问,他们是为了小靴子才来的。
格雷戈尔很困惑,不知是该为小靴子感到骄傲,还是放声大笑。看来,她还真的是件特殊武器。
这支队伍很快就准备离开了。太普和提克态度很明确,蝙蝠上没有小靴子,他们绝对不坐上去。大家稍稍议论了一番,因为小靴子要和格雷戈尔坐在一起,也就是说,一只蝙蝠必须载着两名地上人和两只蟑螂。蝙蝠能承担得起这个重量,但这也就意味着,他身上将背负四个没有飞行经验的家伙。
维库斯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亨利的大黑蝙蝠阿瑞斯,他够强壮,也很灵活。亨利和卢克萨一起飞。阿瑞斯收到指示,他必须飞在最顶上,以免蟑螂不小心掉下来,蝙蝠们好在其落地前接住。
大家的一番讨论并没有让太普和提克放松下来,一想到要在空旷的高空中飞行,他们就害怕得不行。格雷戈尔尽力安抚他们,但又觉得这很讽刺,毕竟他自己也不喜欢飞行。他刚才还暗自祈祷,不要骑在阿瑞斯身上,他是亨利的蝙蝠,说不定也和亨利一样不喜欢自己。
大伙儿没时间吃早饭,马雷斯分了好多蛋糕和牛肉干给大家,以便路上吃。维库斯告诉格雷戈尔,他们要飞好几个小时才能休息一次,以防万一,他便给小靴子又加了块尿布。他把小靴子面朝后放进背袋里,这样她就能和太普、提克聊天了,也能缓解一下蟑螂的恐惧感。
格雷戈尔小心翼翼地爬到阿瑞斯背上,腿垂在蝙蝠的肩上。太普和提克也蹒跚着爬了上去,紧紧抓住阿瑞斯背上的毛发,生怕一松开,就要命丧九泉似的。格雷戈尔看见阿瑞斯眨了下眼睛,但他什么也没说。蝙蝠们一般不大声说话,似乎这么做很费力气。他们彼此谈话时,也是用短促的尖叫声,音频很高,人类的耳朵根本听不见。
“我们必须飞到纺织工的领地上去。”维库斯说,“记住,蝙蝠经常在这一带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