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人中有十个举起了手。卢克萨的手一直放在桌边。要么是她觉得他不是勇士,要么就是她没有投票权——两种可能性都有。
“我们相信你是预言中的勇士。”维库斯宣布道,“如果你需要我们帮助你解救你的父亲,那我们就会响应你的召唤。”
他们会帮自己!这就够了!还需要管什么原因吗?
“好,太好了!”格雷戈尔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的意思是说,坚守你们的信念。这很好。”
“我们必须立即开始我们的征程。”维库斯说。
“我准备好了!”格雷戈尔急切地说,“让我带上小靴子,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发了。”
“啊,是的,还有那个小宝宝。”索罗维特说。这又引发了一场议论。
“等等!”维库斯喊道,“这太费时间了。格雷戈尔,我们都知道,预言里没提到你的妹妹。”
“什么?”格雷戈尔说。他不怎么记得预言的内容了,他要让维库斯带他回那间石屋,把预言再看一遍。
“预言提到了十二个生物,只有两个是地上人。你和你父亲正好符合这个数字。”索罗维特说。
“预言还提到一个失踪的,也可能指的是你的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小靴子就是第二个地上人。但失踪的也有可能是个老鼠。”维库斯说,“这一趟旅程十分凶险,预言警告说,十二个生物中会有四个丢失性命。把小靴子留在这儿才是明智之举。”
圆桌周围又是一阵表示赞同的小声议论。
格雷戈尔的脑子里思绪万千。
把小靴子留下?把她丢在王之城,让她和地底人在一起?他做不到!倒不是他担忧这里的人会虐待她,而是小靴子一定会孤单的,如果他和爸爸回不来又该怎么办?小靴子就永远回不了家了。但格雷戈尔也明白老鼠有多邪恶,他们会一直追着他,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只老鼠。
格雷戈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平静的脸,知道地底人已经决定要把他们分开了。
“不要分开!”每次他带妹妹出门,妈妈不是都这么说吗?“不要分开!”
接着他注意到卢克萨正躲避着他的目光。她的手放在石桌上,手指绞来绞去,紧张地看着议会成员。“卢克萨,如果是你的妹妹,你会怎么办?”格雷戈尔问道。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他看得出来,议会不想听卢克萨的意见。
“我没有妹妹,地上人。”卢克萨答道。
格雷戈尔很失望。他又听到几个议员在低声说话,表示同意。卢克萨扫视了一下整个议会,怒气冲冲地说:“但如果我有,如果我是你,”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我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格雷戈尔说:“谢谢你。”但他的声音被议员们的高声反对淹没了,卢克萨根本就听不到。于是,他抬高嗓音,“如果小靴子不去,我也不去!”
房间一下子沸腾了。就在这时,一只蝙蝠从走廊里飞了进来,冲到桌子上。顿时,屋内鸦雀无声。一个幽灵一般的女人从蝙蝠身上倒了下来,手按在胸口上,鲜血从指缝间渗出。蝙蝠的一只翅膀折叠收起,另一只则尴尬地弯折着,显然受了很重的伤。
“安切尔死了,达芙妮也死了。老鼠发现了谢德和范格尔的尸体,戈杰国王已经发动军队,要来进攻我们。”女人喘着气说。
维库斯在她瘫倒前扶住她。“吉达,有多少老鼠?”他问道。
“很多。”吉达艰难地说,“很多老鼠。”说完她就倒了下去。
“拉响警报!”维库斯大吼道。只一瞬间,这里就炸开了锅。号角声响了起来,人们急匆匆地跑进跑出,蝙蝠听到召唤呼啸着飞了进来,还没落地,就又消失了。
大家都进入紧急状态,格雷戈尔完全被忽略了。他想问一下维库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老人正站在圣殿里下达命令,周围全是蝙蝠扑闪的翅膀。
格雷戈尔走到外面的阳台,发现王之城整个变成了个马蜂窝,人群从四下里涌到街道上。好多老鼠攻了进来,地底人全力防御。突然,格雷戈尔意识到战争开始了。
这个可怕的想法,连同阳台的高度,让格雷戈尔感觉一阵晕眩。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屋里,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地上人格雷戈尔,赶紧准备下,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维库斯说。
“去哪儿?我们要去哪儿?”格雷戈尔问。
“去解救你的父亲。”维库斯答道。
“现在?老鼠正在进攻,我们走得掉吗?”格雷戈尔说,“战争开始了,不是吗?”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我们相信这就是‘灰色预言’里记载的战争。一场毁灭全体地底人的战争。”维库斯说,“解救你父亲的冒险征程是我们生存下来的唯一希望。”
“我可以带小靴子去,是吗?”格雷戈尔问。“不,我是说,我一定要带她去。”他又纠正道。
“是的,小靴子可以一起去。”维库斯说。
“那我该做什么呢?该怎么做准备?”格雷戈尔问。
维库斯想了一下,便把马雷斯喊过来。“把他带到博物馆去,让他选择对自己有用的武器,看中什么就拿什么。啊,特洛伊的代表也来了!”维库斯往前走去,消失在另一场翅膀卷起的风暴中。
格雷戈尔跟在马雷斯后面跑了出去。他们爬了三段楼梯,穿过几间大厅后,终于进入了一个大房间,里面摆满了架子。
“放在这里的都是从地上王国掉下来的东西。记住,你选了什么就要一直带在身边。”马雷斯告诉他,顺手把一个皮袋塞进格雷戈尔手里。
架子上放着各种东西,从棒球到汽车轮胎,什么都有。格雷戈尔希望自己能有充足的时间好好好挑选一下,有的东西一定有几百年历史了。时间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是奢侈品,他必须集中注意力,仔细挑选。
什么东西能助他一臂之力?在地下王国,他最需要的是什么?光!
他找到一个能用的手电筒,并从其他电器上面抠下不少电池。
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顶安全帽,和建筑工人戴的那种一模一样。为了让工人能在昏暗的纽约地下隧道里看得清楚,帽子前面还装有一盏头灯。他抓过帽子,扣在头上。“我们该走了!”马雷斯命令道,“我们要去接你妹妹,然后起飞!”
格雷戈尔转身跟着他往外走,接着看到了一个让他激动的东西——老根啤酒!诚心感谢上帝,这罐啤酒还没开过,罐子身上只有几处凹痕,看起来还很新。他知道这罐啤酒是个奢侈品,此时更应该拿些实用的东西,但他还是把啤酒拿了起来。这是他最喜欢的饮料,让他有家的感觉。格雷戈尔想了想,把这罐老根啤酒放进袋子。
育儿室就在旁边。格雷戈尔跑了进去,看见小靴子正和其他三个地底人的孩子开心地开着茶话会。那一刻,他差点改变心意,想把小靴子留在这儿,她待在宫殿里不是更安全吗?但他又想到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老鼠围攻。他不能把小靴子扔下,让她独自面对困境。不管发生什么,他们还是待在一起比较好。
达尔西特迅速帮格雷戈尔弄好背袋,把小靴子放了进去。她还在背袋下面系了一包东西。“是兜布。”她说,“加上一点玩具和吃的。”
“多谢了。”格雷戈尔感激地说道。总算有人为这趟冒险做出了较为实际的考虑。
“再见喽,小靴子。”达尔西特亲了亲小宝宝的脸颊。
“再——见,达——西!”小靴子说,“一会儿见!”
在家时,格雷戈尔的家人就是这么道别的——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一会儿见。
“好的,那我们一会儿见。”达尔西特眼里噙满了泪水。
“保重,达尔西特。”格雷戈尔伸出手,尴尬地握了握她的手。
“高飞吧,地上人格雷戈尔。”她说。
圣殿里,各路人马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几只蝙蝠停在地上,身上背着补给品。
格雷戈尔看见亨利在拥抱一个瘦弱的女孩,她看起来很痛苦。亨利正在安慰她,女孩却仍难以自控地流着眼泪。
“哥哥,我的梦。”她抽泣道,“变得越来越糟了,前方有许多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你。”
“不要让自己这么痛苦,尼莉莎,我还没准备死呢。”亨利安慰着她。
“有些恶魔的力量远超生死。”他的妹妹答道,“高飞吧,亨利,高飞吧。”他们再次拥抱了一下,亨利便跳到他的黑蝙蝠背上。
然后,女孩向格雷戈尔走过来,他紧张不已。他一直都不知道该对一个悲伤流泪的人说些什么。幸好她在走到格雷戈尔身边时已经调整好情绪了。女孩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纸卷。“给你的,地上人。”她说,“高飞吧。”格雷戈尔还未来得及回话,她就走开了,神情落寞地靠在墙边。
格雷戈尔打开纸卷——这不是纸,而是一张动物皮,只见“灰色预言”工工整整地写在上面。“太奇怪了。”格雷戈尔想,他一直想着再去看一遍预言,本来想去问维库斯的,结果一忙乱就给忘记了。“她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他对小靴子嘟囔道。“尼莉莎什么都知道,她有这个天赋。”一个坐在金色蝙蝠上的男孩对他说道。格雷戈尔定睛一看,发现那人居然是卢克萨,她的长发没了。
“你头发怎么了?”格雷戈尔问道,顺手将预言纸塞进口袋。
“战斗时长头发太危险了。”卢克萨轻松地说。
“太糟了,我是说——嗯,现在这么短看起来也很好。”格雷戈尔迅速说道。
卢克萨哈哈大笑起来,“地上人格雷戈尔,你觉得现在是讨论我的美貌的时候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格雷戈尔尴尬得脸都红了。
卢克萨看着亨利,摇了摇头,亨利也对她笑了笑,“地上人说得没错,堂妹,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只剃了毛的羊。”
“那也好啊。”卢克萨说,“谁又会攻击一只羊呢?”
“咩咩。”小靴子嚷道,“咩咩咩。”亨利大笑起来,差点从蝙蝠背上摔下去。“羊说‘咩咩咩’。”小靴子为自己辩护道,这引得亨利又是一阵大笑。
格雷戈尔差点也笑了起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朋友中间,但要把这些人看做朋友,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开始折腾起皮袋子,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背负方式以腾出双手。最后,他把袋子系到了背带边上。
他抬起头来,发现卢克萨正好奇地看着他。“你头上戴的是什么,地上人?”她问道。
“是个带灯的安全帽。”格雷戈尔答道。他把灯打开又关上,演示给卢克萨看。他看得出来,她也很想试试,但又拉不下脸管他要。格雷戈尔在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没错,他们不是朋友……但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好还是和她友好相处,他需要她帮自己救出爸爸。格雷戈尔摘下帽子,递了过去,“给,你来试试。”
卢克萨尽力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手指却急切地在开关上按个不停。“没有空气,你是怎么做到把光关在里面的?你的头不会热吗?”她问道。
“它靠的是电池,里面有电。灯泡下面有一层塑料。你要是想戴的话,就试一下吧。”格雷戈尔说。
卢克萨立即把安全帽戴在了头上,她打开灯,在房间照了一圈。“维库斯跟我说过电。”她不情愿地把帽子还给格雷戈尔,“给,你一定要节约燃料。”
“你将引领一股新潮流。”亨利兴奋地说。他从墙上取下一支小火把,放在了头上。火焰似乎从他的前额喷射出来。“你觉得怎么样啊,卢克萨?”他故作傲慢状问道。
“你头发着火了!”卢克萨突然用手指着他的头大喊道。亨利立即丢掉火把,拼命地拍打头发。卢克萨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来。
发现自己被骗后,亨利用胳膊夹住卢克萨的头,使劲揉搓着她的头发,卢克萨在他怀里无助地咯咯笑着。那一刻,他们和地上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哥哥和妹妹,就像格雷戈尔和莉兹,扭打成一团。
维库斯走进圣殿,“你们俩很高兴啊,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他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爬到他的蝙蝠背上。
“我们在释放多余的精力,维库斯。”亨利松开了卢克萨。
“省省你的精力吧,等我们到了目的地,你就需要它了。格雷戈尔,你和我一起飞。”维库斯向格雷戈尔伸出一只手,他往上一跳,跃到了灰色大蝙蝠的背上。
小靴子兴奋地踢着格雷戈尔的腰。“我,骑骑,骑!”她快乐地大喊。
“就位!”维库斯喊道。亨利和卢克萨迅速跳到蝙蝠背上,索罗维特和马雷斯也正准备起飞。马雷斯骑在一只格雷戈尔没有见过的蝙蝠身上,也许原先那只还在康复中吧。
“升空!”索罗维特下令。五只蝙蝠排成“V”字形队列飞向空中。
他们在空中越飞越高,格雷戈尔难抑兴奋之情,一种幸福感从心底里荡漾开来。他们就要去救爸爸了!他们会把爸爸救出来,然后一起回家。当妈妈重新见到他们时,就会开心起来,真正开心起来。过节时他们就能一起庆祝,不用再担心,还有音乐——他想得太多了,打破了自订的规矩。格雷戈尔告诉自己,再过一分钟就不乱想了,但在这一分钟里,他会让自己的思绪尽情狂奔。
他们在王之城的上空转变了方向,格雷戈尔看着下面忙乱的人们,再次意识到这次任务的艰巨性。通往体育馆的大门已被加固,用大石板堵了起来。装满食物的货车停在路上。人们正抱着小孩、拿着行李急匆匆地往宫殿跑去。每个角落的火把都被点燃了,城市此刻好像沐浴在阳光里。
“你们不想天黑一点再发动进攻吗?”格雷戈尔问道。
“不行,但老鼠会这么做。我们的眼睛需要光亮,这样才能投入战斗,但老鼠不用。”维库斯说,“地下王国的许多生物——爬虫、蝙蝠、鱼——都不需要光线,但我们人类没了光,就一筹莫展。”
维库斯的话正合格雷戈尔的心意。果然,手电筒是最好的随行物品。
城市很快变成了农田,格雷戈尔第一次看到地底人是如何种植作物的。大片大片的土地上生长着一种谷物,农田上挂着一排排白色的灯泡。
“灯泡是怎么亮起来的?”格雷戈尔问。
“它们用的是地下的天然气。这块农田给你爸爸留下的印象最深。他还提出一个点亮城市的计划,但现在,所有的光照都必须用在食物上。”
“是地上人教你们怎么种田的吗?”格雷戈尔问道。
“格雷戈尔,我们进入地下的时候,可没把脑子丢在上面。和你们一样,我们也有发明家。光照对我们来说是最宝贵的,你以为我们这些可怜的地底人会给自己套上挽具、自己耕田吗?”维库斯和蔼地说道。
格雷戈尔一下不好意思起来。一直以来,他都有地底人是活在一个落后的世界里的想法。他们还用剑,穿着可笑的衣服,但并不笨。爸爸以前说过,即使史前穴居人中也是有智者的。这里一定有人发明了犁田的工具。
索罗维特飞到他们身边,正和一对蝙蝠热烈地交谈着,他们刚刚加入到这支队伍中来。索罗维特坐在蝙蝠背上,打开一张大地图,仔细查看起来。
“她在找我爸爸在什么地方吗?”格雷戈尔问维库斯。
“她在思考进攻策略。”维库斯说,“我妻子负责领导全部军队。她和我们一起不是为了指挥这场探险,而是为了判断我们需要多少同盟军的支援。”
“真的吗?我以为你全权负责呢。嗯,你和卢克萨。”格雷戈尔说。他不知道这里是怎么运转的。卢克萨似乎能对人们呼来喝去,但她也有自己的烦恼。
“卢克萨十六岁时就会登上王位,这之前,王之城都靠议会来管理。我不过是个卑微的臣子,平日的时间都用在教育王室年轻子弟上了。你看我的教育有多成功。”维库斯苦笑着说。他瞥了一眼亨利和卢克萨,他们正在空中胡乱飞,试图把对方从蝙蝠背上撞下去。“别让索罗维特温和的举止骗了你,在战术战略上,她可比老鼠更精明狡诈。”
“哇。”格雷戈尔说。她温和的举止的确骗过了他。
格雷戈尔调整了一下坐姿,腿被一个东西戳到了,是尼莉莎给他的预言诗。他把预言诗从口袋里拿出来,伸展开。现在也许是向维库斯提问的好时机。“你可以向我解释一下这个‘灰预言’吗?”
“是‘灰色预言’。”维库斯纠正道,“你哪里不明白?”
“全部。”格雷戈尔心里想道,但嘴上却说:“我们可以一条条地看吗?”他研读起预言诗来。
小心了,地底人,时间悬于一线。
这句应该没什么问题,是一句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