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六、云香太太和杏花一行三人,亏得香船帮忙,终于有惊无险,连滚带爬来到苏州。天早已黑尽,街上路灯昏暗,他们已是筋疲力尽,衣衫破烂,连走路的力气也没了。杏花搀扶着云香太太,跟着何六,一步一拐向前挨去。
云香太太余惊未消,回忆一天来的经历和感受,由衷感叹:“今天幸亏将杏花带在身边,否则定然葬身鱼腹了。杏花在船上救了我们一命,真正是拼命一博!没想到杏花有如此胆魄,现在想起来尚且后怕得很!”
杏花笑道:“全靠太太和大管家通力合作,否则小船非被那强盗掀翻了不可。”
“好了,”何六不愿再提船上之事,说,“此事过去就算了,莫再提它。好好在苏州避一段时日吧,待风平浪静我们再回何家大院。”
何六将云香太太和杏花引进一条小巷。小巷深长,曲曲弯弯向前延伸,昏黄路灯下一眼望不到头,云香太太心虚胆怯,不无紧张地问:“何六,如何引我们到深巷来了,店在哪儿呀?”
何六安慰道:“太太不必惊慌,苏州到处都是如此深巷,每条巷子俱通大街,前面不远就到了。”
果然行不多路便到了。何六立定脚,长长嘘了一口气,手指路边店面道“就是这了。”
何家店铺其实乃一家当铺,三间沿街门面为店堂,厢房作仓库和堆放杂物,穿过小院,后院还有数间小屋,这才是云香太太一行落脚之处。
掌柜姓包,店内人称呼他掌柜,店外人都称他老包。
老包年届五十,窄脸瘦身材,鉴定古董字画有独到之处,在行业内小有名声,为人胆小谨慎。他原是这家店的大伙计,何六盘下了店,自己没时间经营,也不懂行,便委派老包当了掌柜,自己只管当东家收银子。
到得门前,何六乒乒乒敲门,开门的是小伙计兼杂工小山,警惕地注视何六一行,二个眼睛骨碌碌向三人扫视一圈,伸开双臂将他们拦在门外。他不认识何六,忽闪着二个眼睛问:“客官有事吗?天黑更深,本店早已打烊,您请明天来吧。”
何六说:“你叫老包出来。”
小山说:“掌柜正在盘仓呢。”
何六喝道:“叫你叫你就叫,罗嗦什么!”说着往里闯。
小山于是大声叫喊“掌柜掌柜”,老包应声而出,发现来人竟是东家何六,吃了一惊,连忙将何六一行让进店堂。关切地问:“东家衣衫破烂,神色慌张,为何这般模样?”
何六连连摇手:“别提了别提了,真正倒霉透了!后院房屋空着吧,我们在此暂时歇息几天。”
何六向老包介绍:“这是太太,这是丫头杏花。”
何六没有说清这是何家太太还是他的太太,老包怕何六,因为他是何六雇请的掌柜,端何六饭碗,听何六吆喝。老包不敢详问,想来必是何六的太太。他知道何六是何府管家,何家太太即是云香太太,何家大院的正房太太,不可能到这小店后院歇息。
老包对云香太太弯了弯腰,见过礼后便引领穿过小院。
何六打定主意将云香太太和杏花安置在店铺后院。小小院落,三间平房,虽不宽畅,倒也安静。但进得屋来,这才发现事先没有料理,屋内杂乱无章,根本无法安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何六很不满意,紧绷着脸问:“怎么搞的,弄得如此模样!”
老包哈喽着腰回答:“不晓得东家要用这屋子,没有收拾。平时这不住人,也不做仓库,所以只堆了一些没用又舍不得扔掉的杂物,乱了一点。东家要用这屋,有意要在苏州逗留几天,应该早点捎个信来,我也好差人收拾一番,现在如何能够住人呢。”
“灰孙子才有意住这儿来呢!”何六心里骂,又不能对老包明说他们到这儿是逃难来了。何六狠狠一跺脚,吼:“还不快差人收拾,!”
老包吓了一跳,心里有气,埋怨何六早不打招呼,如此急促的事,能说收拾好就收拾好的吗。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指挥小山和大伙计富兴,还有店里其他人手抓紧收拾,一时间弄得小小当铺鸡飞狗跳。
云香太太与杏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伙计们弄起的灰尘呛着了,她们手捂嘴巴避到一边。云香太太对何六说:“这如何能成呢,即使清理干净了也没床铺呀,还有被褥枕头之类呢?”
云香太太已经很累了,恨不得有现成的干净床铺,倒头就睡。
何六对云香太太的指责很不满意,真想冲着云香太太吼几声,但他还是忍下了,只是冲老包狠狠地瞪眼睛。
杏花不敢指责何六,她也知道并非何六故意所为,怪不得何六。看来今天晚上不能放平身子睡觉了,她只能安慰云香太太,扶着云香太太胳膊问:“太太,要不我扶你到僻静地方靠一靠吧,你休息一会便会觉得舒服一些。”
云香太太的太太脾气上来了,一甩胳膊吼:“不去!”
云香太太的吼声显然针对老包,对老包的不满都包涵在语气里了。老包瞅瞅何六,再瞅瞅云香太太,爽在中间很是为难。他自知屋子一时半会儿无法清理干净,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住不进人了。老包的小脑袋急速转动,试探性地问:“东家你看这样如何,今天晚上天色已晚,眼看将近半夜,东家和太太也早已乏累,不如先到我家对付一晚,待明天屋子收拾清爽了,安排了床铺再住进来。伙计们也劳作一天了,即使收拾到天亮也来不及。”
何六看了看老包,问:“你家里能住下?”
老包说:“小是小了点,不就是一晚上嘛,挤一挤也就过去了。只是有点委屈东家和太太了。”
何六无法,看了看云香太太,征询她的意见。云香太太心里不痛快,避开何六的目光,算是默许了,于是何六对老包点点头。
老包将何六他们带回家,砰砰砰敲门。老包的老婆很年轻,很有几分姿色,花枝招展,早已躺在被窝里等着老包,听得敲门,披着外衣起床,一边开门一边嘟嘟罗罗唠叨:“只知道砰砰砰敲门,你盘仓也盘得太晚了,知道的说你在店里盘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到哪个小粉头的热被窝里去了,你还知道回来,知道我在等你呀!”
老包老婆打开门发现除了老包,还有何六他们,呀地惊叫一声,连忙奔回里屋钻到被窝里。
老包将何六他们让进屋,进房吩咐老婆:“快穿衣起床,东家和太太来了。”
老包老婆从被窝里探出头问:“哪个东家?”
老包吼道:“还有哪个东家,我店里还能有几个东家!他们刚到苏州,今晚在我家借宿一晚,你快起来。”
老包老婆赶紧起床,穿上外面宽大衣衫,一扭一扭到外间与何六和云香太太相见。老包老婆很想见见何六和云香太太,看看东家与东家太太究竟如何模样。原来东家也是与老包差不多年岁的一个小老头,不过比老包魁梧,显得年轻精干。
老包老婆笑着为何六和云香太太沏茶,讨好地说:“我家老包成天价唠叨东家长东家短,今天终于见到东家和东家太太了。东家和东家太太到苏州来,如何不早吩咐一声呢,我们也好有个准备,你看现在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要啥没啥。”
老包老婆将茶递到何六和云香太太手中,看到杏花还站在云香太太身后,便伸手准备接过她腰间包裹,顺口道:“这位妹妹也请坐吧,喝口茶解解乏,包裹放到柜子上就行了。”
杏花退后一步,一伸胳膊挡开了老包老婆伸过来的手。
何六喝着茶,看清了老包老婆伸出来的白嫩嫩的胳膊和十指尖尖的手。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老包老婆穿着内衣内裤的半个身子,虽然她马上转身回房,何六还是感觉到了白嫩丰腴的身躯。何六有点想不通,老包精瘦一名小老头,如何能娶一位如此年轻漂亮的老婆呢?老包老婆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老包为了讨好何六,对何六说:“东家你与太太睡我们房间吧,床和被褥都是现成的。不脏,昨天才洗过呢。我们睡客房。杏花姑娘就只能委屈一下了,要不就在外间铺一副被褥,凑合一夜吧。”
何六看了看云香太太,同意道:“如此甚好,只是委屈你们了。好在只此一晚,明天待那边收拾定当便搬过去。”
“我们也乏了,搞得你们半夜没睡,抓紧时间休息吧。”何六放下茶杯,站起身对杏花说,“你把包裹给我吧,我们睡里间安全,你在外间多有不便。”
杏花没说话,只拿眼睛征询云香太太。
云香太太放下茶杯,目不旁视地说:“女人睡外间多有不便,不如杏花跟我睡里间吧。”
云香太太说完谁也不看,顾自走里间去了,杏花连忙跟了进去。何六本来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来不及说,云香太太已经走进里间了,留下何六站在外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什么宝贝包裹,须臾不离身!”老包老婆很有点同情何六,不承想何六身为东家,还有点怕老婆。云香太太情愿与丫头睡,也不愿同何六睡,真有点不可思议。可让何六一人睡外间地板,又有点说不过去。哪有太太和丫头睡大床,掌柜和掌柜老婆睡客房,东家却一人独睡地板的道理。老包老婆不知道如何办了,拿眼睛看老包,让老包拿个主意。
老包也拿不定主意,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东家如何能睡地板呢!”
何六笑笑,说:“那就睡地板吧,好歹只此一夜。”
“那可使不得!”老包老婆比老包灵活,她一手拉住何六,一手指了指里间,问:“要不我去里间挤一挤,你与老包也挤一挤?”
于是何六便与老包在客房挤一挤,何六疲乏归疲乏,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待听得老包响起了细细的鼾声,想起杏花腰间那小包裹,没有抓到自己手中,到底不放心。想到这儿,何六瞥一眼蜷缩着身子的老包,悄悄爬起身向里间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