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边给林寒拿拖鞋,一边高兴地说道:“我们的林总回来了哈!”
“那是,哈哈哈哈!”
“哎哟,都长这么大个儿啦!”
“舅奶奶好!”林寒放下包,然后把在场的家里人都“谁谁谁好”的叫了一遍。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嘴甜。”舅爷爷在旁边说。他们有近十年没有回过W市了,所以对林寒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他小时候。
“嗯,小林寒嘴甜。我们家欢欢就不行了。”林寒的小姨也在一边笑着说。欢欢是她儿子,也就是林寒的表弟,还在部队当兵,没有复员。
这时候外公在另一边招呼起来:“先吃饭先吃饭,等吃过饭了你们好好谈!”
“好,对。”
餐桌上菜很丰盛,有林寒最爱吃的排骨和黄鳝,也有糖醋桂鱼和青椒牛肉丝,菜非常多。林寒的外公做菜可是相当有一手,桌上的人都赞不绝口。外公却是摆摆手说:“现在老了,没以前烧的好了。”
“好,就是好。这排骨我就再没吃过比这更好的!”家里祥和热闹的气氛,让林寒兴致大起,胃口大好。
“嘿!”外婆在一旁打趣地说,“你是好啊,他烧菜给你吃,你当然讲他好了,哈哈。”这话把满桌的人说的又是一阵大笑,外婆接着对林寒说道,“小轲他结婚了诶!我们都不知道。”
“啊?”林寒听的也是一惊,“完全不知道啊!”
“我们也不知道。上个月他打电话回来我们才知道。这孩子。”舅奶奶有点无奈的数落到。小轲就是他们的儿子,即林寒的舅舅,正在美国读博士,30岁了一直没有结婚。然而这下却不声不响的突然就在美国把婚结了,全家上下都被弄的有点懵。
“厉害吧,人家没让父母操一点心哦。”林寒的母亲推推他接着说道,“娶的是个上海的哦?也是在那边读博的。”
“哎哟你放心,我以后也不会要你操心的勒。”林寒满不在乎的说道。
“小林寒,可谈朋友了?”
正好说到这方面的事,突然被舅爷爷这么一问,林寒霎时间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没有。
“这个可以有。”林寒的叔叔笑哈哈的开玩笑说。
林寒脸一苦,跟小品似的说道:“这个,真没有。”
晚饭过后,一家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开始看电视,相互聊些话题,而这时,林寒和他舅爷爷之间的对话,才算正式开始。
好似早已酝酿很久,此刻舅爷爷脱口而出,直接问道:“你那单位是个什么情况?听你奶奶说,她又说不清楚。”
没想到如此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林寒大喜,这样也好,不用拐弯抹角找状态,长辈和晚辈之间气势上的隔阂算是消散了,林寒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微笑的开始说道:“我们CN集团是国有企业,改制后应该说是国有控股。我那个部门是集团直属部门,研发中心,只是现在独立出来成了子公司。我在里面主要是做网络管理这块。现在还在实习期。”林寒说的不快不慢,拿捏到正好能让舅爷爷听懂的速度。
“哦。那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嗯。”
“待遇呢?”
“待遇就一般水平吧,实习期1500,转正了应该2000多。有五保一金。”
“对,国企不用担心这些问题。那也还不错了,W这个城市够了。”
“嗯,反正我也就一个人。我主要还是想能攒些钱出国。”既然提到了钱的问题,林寒索性说出了想法,算是试探下家里人的反应。
“出国啊,嗯。”舅爷爷并不惊讶,“我是听你奶奶说,你想法不少。”
原来自己很多以前偶尔提过的话,家里人都告诉过舅爷爷了,看来私下里没少议论过自己。既然这样,林寒也不掩饰,直接问道:“嗯,这是我想法之一。所以我主要想问问出国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流程,是个什么概念?”不用说明,显然指的是出美留学的舅舅小可。
“国外环境现在也不好诶,小寒。”舅奶奶一口纯正的北京腔音,在旁边插话道,“小可他,在那边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金融危机啊。”
“嗯,金融危机在美国那边,好像这次确实蛮严重的。”林寒眉头皱了皱,表示出一丝担忧。
舅爷爷接过话,跟林寒娓娓道来:“小可当时,是直接先到了新加坡工作了几年。他英语相当好,毕业前的一次招聘招到的。新加坡那家公司也是美国的,他攒了不少钱,然后去的美国。”
林寒一听,已经明白了,自己不用再比了。小可是北航毕业的,名校;英语水平相当好;新加坡工作的机会,那儿的工资相当高。仅是这三点,林寒就完全败下阵了。虽然心有不死,但还是无奈的恍然大悟一声:“哦。”
“那我们这是国企,有没有可能工作很多年,比如一二十年之后,能进机关单位?”林寒又说出另外一个疑问。舅爷爷是老机关了,又是在国家的政治中心北京,在这方面肯定比林寒知道的多太多。
“嗯,很有难度。”
“可是那,谁谁谁不就是这样的吗?先在某地方工作了好多年,然后转进机关单位的吗?”
“你是他吗?”舅爷爷一针见血的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家里人都听的明白,于是开始议论起所谓的“关系”。
“民不聊政,民不聊政啊。”外公在一旁吆喝起来。
林寒一急,说出他最心底的想法:“我觉得,我们就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因为太坚定的相信一定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而放弃了它们,才没有去做它们了。”
“我们就是太相信不会发生,那当然肯定就不会发生!”林寒还年轻,他还没认命。这样的时候,自己的信仰,究竟要靠在哪一边呢?认命似的一切都算了,然后如同芸芸众生般,像他的大学同学说的那般“混”?还是执着的相信,凭借自己的双手书写一段历史神话?
林寒说出这样的话,显然让家里人都有点震惊。
不知舅爷爷是被林寒的年轻感染了,被他的话说动了;还是出于安慰林寒,不过分打击他而频频地点头,一边说道:“对,也还是要考。”
“哦,也就是说,我等于还是要考公务员?那种方式?”林寒不作停歇,紧追不舍。
“嗯。那样直接转调机关几乎是不可能。你,还是要考。”
“诶,你还别说,这真不一定的呢。”舅奶奶又插话道,“这种机缘巧合,真讲不一定的。小寒,我就特看好你。”
“嗯!我也觉得我还年轻,还有机会!”林寒有点激动。
“对,也是。年轻人总要闯一闯。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至少努力过。”
“对,我意思也就是,至少自己没有遗憾。”林寒接着舅爷爷的话说,“W市毕竟小,没有出名的IT公司。我还是想在IT业发展的,而且现在正好做的还是IT的事。我是想,这前五年,反正是啥别的心思都没有,专心工作,一切选择都在五年之后,到时候要是技术学上来了,也可以到大城市那些著名的IT企业里去。要么联想,微软,还有新浪,盛大!”林寒说到兴致上,举了好多公司,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微软,估计不大现实哦,哈哈。”
“嗯,很好很好。有这么些想法很好,就是怕你没想法。”舅爷爷表示赞许地说,“总之你还是要认认真真做。”
“嗯!那是当然!”
这是林寒第一次这么详细正式的在家里人面前说出心事,自然也是他妈妈,外婆第一次听,都很感动。
后面再来的谈话便转到了这次回来的行程上。这次回来,主要是给他们的父母亲也就是林寒的太太了,扫墓。林寒从小到大等于没有出过远门,每每在书中读到关于游子的文字,都体会不到很深的感情。而眼前,年过六十的舅爷爷,不就正是一个多年在外的游子吗?六十多岁了,要从那么远的北京赶回安徽,给老父亲老母亲扫墓,这样一种游子祭祖的感情,林寒突然有点感悟到了,他似乎开始理解这种感情了。
晚上回家后,林寒坐在床上开始思考起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他的爷爷在他刚出生不久就过逝了,小时候的他只能间断的从父母、外公外婆那得知些丝爷爷的过去,还有他们家的过去。林寒只知道他们家祖上很辉煌,在W市也很有威望;后来因为,他们家被打成了右派,从此一蹶不起。所以,振兴家门这样的思想,在林寒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根深蒂固了。于是,他总是经常地思考自己的未来,思考自己要如何做,不断地自我反省,自我鞭策,这样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也让他比同龄人更早的独立。
星期天一早,林寒一家便驾车前往W市市郊的公墓园。阳光明媚,和风拂面,这是林寒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到公墓园。
园里很宁静,很肃穆,这样的无声似乎更像是在向人们传达:不要打扰在此长眠的人。
林寒其实有些矛盾,一个受过本科教育的大学生,又是城市人,当他看到爷爷奶奶辈的人烧着冥币和纸钱嘴里还不停念叨的时候,他一面知道那是迷信,一面却又不由自主的加入其中。祭奠先人,他还真不太懂,他觉得这种哀思的寄托,即便仅仅放在心里也是可以的,或者一束鲜花也可,那样烧冥币和烧人民币又有什么区别呢?既是寄托,又何需流于形式。
但是,当他站到先祖墓前,看到舅爷爷舅奶奶声泪俱下地喊出“儿子不孝”,泣不成声地说出游子多年在外不能顾家的那些字字句句,他的心揪住了,林寒这一刻似乎才明白,才切身感受到那种“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你,而你却不在了”的遗憾以及深深的“就算现在把一切都焚之一炬又能如何了呢”的无奈感。他站在墓前,看着墓碑上先祖的照片,没有哭,两行清眼却自顾自的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