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一直幻想着,若亲眼见得伏羽的尊荣,定是在那镶嵌着白色宝石的登顶王座之上。
然而,伏羽站在眼前时,是在末逆城门之下。他款款而来,他踏过的每一步,脚边都开出一朵精翘的冰莲,席地长袍掠过的地方,结出几道冰霜。
他手里持着封灵权杖,手指上的灵戒闪闪发光,高冷在雪界见过的所有人里,只有他一头垂长银发几乎及地,他蔚蓝色的浅眸几近深邃,印刻着冰棱风霜。
“你终于回来了!”伏羽看着面前的烬尘,他浅浅微笑了一下。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两个人?明明两者都希望靠近对方,明明两者都知道对方的心事,却还是如天地般看似只隔着地平线,终究只能遥远的互相凝望。
周锦宴提醒着高冷,让她跟着他和无秋行尊礼。
伏羽从城门处走来时,就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女子。他走进时不由眼前一亮,这女子虽没有夺目容颜,但那俊俏小脸恰似嫣红桃花,她身上似乎散发着雪界永远无法拥有的气息――春天。
“这是我的朋友,名叫高冷,哥哥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烬尘在伏羽将目光投向高冷时,靠近高冷身边,将她护在身后,他的语气一向平和,他的笑容在伏羽眼下从来没有失去过颜色。
伏羽勾起嘴角,泯然一丝笑意,眼里却透着跟幻雪一样的棱角。
伏羽一瞬迷惘,这女子可不像那人,没有那人的楚楚可怜,但初见的那一眼,却里里外外透着那人的影子。
她已经离去五十年了!而自己的心呢?也冰封了五十年了!
“城主!”衡笙在一旁轻声唤着伏羽,伏羽回过神来。
“既然是你的朋友,理应以客礼待之!”伏羽的声音很深沉,高冷被他冷峻的气场压的难以透气,她战战兢兢的不敢直视他,毕竟眼前的人是这雪界如今最强大的王。
洛烬尘曾经说过,他的哥哥很是温柔,无论是身为王之前的他,还是身为王之后的他。
其实伏羽一直都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可是害怕他的人,敬畏他的人却越来越多,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日渐敬重起来。他总以为这便是王,可后来他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温柔,从细水长流结成了寒冰利剑,等他全然明了时,也只有洛烬尘一人,才体会得到了。
高冷的手微微发抖,她抬起眼来正视眼前的伏羽,其实她此刻已经紧张的心冒到嗓子眼了,但她还是得沉住气。
“谢谢城主!”她微微一笑,脸颊边藏不住浅浅酒窝。
伏羽心头一惊,高冷那一笑甚是甜美,这一瞬便像极了那个人。
回到末逆城王宫后,高冷终于不用再被周锦宴整日禁足在同一处院落里了,她现在是王宫中的客人,洛烬尘给她安排了最好的住处,还派了几个下人供她使唤,吩咐着一定要伺候周全,高冷一下子荣升高级别的贵宾待遇。
但她没有差遣这些下人,她平日里自由惯了,若是身边总跟着些人,反而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即便她一再好言好语的告诉他们,她不需要他们的照顾,但依旧没人敢因此怠慢,她若是想在王宫中走走,还会有专门的“导游”带着她逛,她只好一个人偷偷的跑去了后山上。
她不曾想过,这王宫的后山上是一片梅林花海,当她放眼望见满目梅花,阵阵梅香沁人心脾。凛北虽是隆冬最早侵袭的大陆,但雪界真正极寒的地方是西方,所以这喜温的白梅还是开放的极好。
她闻得不远处传来悠然琴声,她转过几处梅树停了下来,梅林深处一块乾净的土地上,一个青衣的女子抚弄着琴弦,她薄荷色的长发上点缀着雪梅花瓣,娇俏伊人,她背后不远处是悬崖绝壁,悬崖彼岸是漫山艳丽的红梅花。
“你是谁?”她停下手中的琴,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梅树,她并不意外树后站着一个陌生人,询问起来安然泰若。
“我打扰到你了么?”高冷伸着脖颈小声的问,从梅树后走了出来。
“不,只是这梅林有好一阵子没人来了。我似乎从来都没见过你。”她说起话来温文尔雅,对高冷既没有敌意,也未尝不是好奇。
“我是洛烬尘的朋友,误入这片梅林花海,闻得这悠远音律,便寻着找了过来。若无意惊扰到姑娘,还望姑娘莫怪!”高冷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会如此文邹邹的讲出这些话来。
“烬尘的朋友?烬尘回来了?”她难掩心喜,目盼心思的一口一个“烬尘”,叫的很是亲密。
当高冷听到眼前这温婉可人的女子如此亲昵的唤着他的名字,她不住的猜测着她会是什么人。
“我叫卿鸢。你叫什么名字?”她微笑着问高冷,她用手轻轻扶开发上白梅,举手投足透着端庄娴熟。
“我叫高冷。你叫我小冷好了!他们都这么叫我!”高冷说完就开始后悔,自己跟她又不甚熟悉,干嘛这么殷勤的像是在套近乎。
“小冷!”她唤着这个名字,亲切的笑着毫不拘谨。
“你是烬尘的朋友,我应该好好招待你才是!”她说着站起身,拉着高冷的手让她坐在一旁,高冷看着卿鸢斟了杯热茶端放在她面前。
“谢谢你,卿鸢姑娘!”现在高冷除了说谢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以为是自己先入为主,哪知眼前的女子竟这般好客。
卿鸢开始抚弄起青丝琴弦,高冷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欣赏这清音良景,她不去打扰卿鸢的雅志,便不由开始幻想起来,最终不自觉的被自己的想像惹笑。
“你怎么了?”卿鸢停下手中的琴,不解的看着高冷。
“啊?呵……没什么!”高冷像是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尴尬的笑着应付,她急需找一个话题闪避过去,便随口胡捏了起来:“我其实是想知道,为何这里还有一道山谷,这山谷对面怎么会种了那么多红梅树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停的指着卿鸢的背后,那片苍茫的山岭。
卿鸢站起身,面朝着横跨过梅林的深渊,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这梅林并不如你所见这般,雪界人常说“梅林深处有梅岭”,这末逆城的后山隔岸,可是开满了绚烂的红梅,只是中间隔着一处无法逾越的深渊。这深渊名唤“逐梦渊”,曾几何时旧人亲手栽下此处的十里白梅花,回首间隔岸就已种下了百里红梅树。折下这处的白梅勿忘自己最想去的地方,闭上眼跳下这深渊,睁开眼时便能到达。若是这雪界不存在的地方,或者意志不够强大,睁开眼时便会只身对岸的红梅岭间。心已残念,即非生亦非死,一去红岭不复返。
卿鸢望着隔岸红梅,神情黯然忧伤,她日日都会来这梅林,每每奏响一曲琴音,便想起当年她刚刚被父王带来这末逆城的情景。
她本是鲛族最尊贵的公主,她的父王是统领雪界海域的月坎,当年鲛族内肆机叛乱的鲛人,屠杀河岸处经过的各族难民,这便燃起了除鲛族以外其他各族族人的翻腾怒火,雪界大战后各族纷争不断,为保鲛族全族不被驱逐离尽大陆海域,月坎不得不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卿鸢带去凛北。
那时卿鸢尚且年幼,她在踏进末逆城的王宫宫门时,还跟自己的父王开着玩笑。
“父王父王,我以后要住在这里,这里是我见过最大的王宫!”她甜甜的笑起来,月坎看着她小小的脸蛋,她一头薄荷色的绿发遗传了她的母亲,那是月坎最引以为豪的女儿,最夺目的骄傲之一。
父王离开时,她以为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接走她,接她回家,回到温暖的深海里。所以,父王告诉她不要哭,她便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日日等着,月月盼着,一晃便过去了三十年。
她五十岁的时候,正是伏羽登位的时候,也是烬尘回到末逆城的时候。
她已经懂事了很多,她初遇烬尘时,便是在这片梅林中,她曾望着对岸的红梅岭,问过烬尘。
如果我闭上眼睛跳下这深渊,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烬尘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不会后悔么?
后悔?是啊!怎么会不后悔!
她回去了,鲛族全族将面临灭顶之灾。她不回去,跳下这深渊,去到对岸红梅岭,心便会枯萎,灵魂便会被抽走,滋灌这漫山的红梅花。
卿鸢终于明白了,她已经回不去了,她的父王也不会接她回家了。
“卿鸢姑娘,是否也有最想回去的地方?”高冷突然开始想家了,她知道自己思乡的情绪,已经止不住的涌上了心头。
“我最想回去的!是时间!”卿鸢的泪滴结成雪白的珍珠,滴落在脚边的玉石地面,清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