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穿着一身护士服，但声音和外貌分明就是娜斯佳。她根本没发现杨定远在注意她，仍在和院长说着什么，突然抿了抿嘴，笑了笑。
是娜斯佳么？她的模样完完全全就是娜斯佳，可就是这神态却有点不像，娜斯佳的笑容不是这样的。杨定远有些恍惚地看着她，心里甚至比在战场上面对着死亡的逼近时还要茫然。娜斯佳，可以说是这几年里唯一闯入他梦中的女子，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匆匆一遇的异国女子如此魂牵梦萦，念念不忘。他正要走过去看个仔细，阿列克塞忽然走过来道：“杨，回去吧。”
阿列克塞已经走了几步，发现杨定远还没跟上来，这才回来唤他一声。杨定远如同大梦初醒，“啊”了一声道：“好，这就走。”他又回过头看了看，却发现院长和那个女护士都不在了，连金光云和思华也已消息了。
他们自是走过了拐角。杨定远心里一阵突如其来的空虚，几乎如同在暗夜里踩空了一脚一样。阿列克塞自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有点恍惚，笑了笑道：“杨，别担心，你有空就可以来看妹妹。”
是啊，至少整编期间都不会离开叶卡捷琳堡。杨定远想着，也笑了笑道：“政委，走吧。”
办完了一件事，了却一个承诺，阿列克塞的心情很不错，一路和杨定远说着话。可杨定远却仍是有些魂不守舍，心里如同失去了一块一般，只是一路敷衍两句，眼前似乎总有那女子的模样闪过。
她真是娜斯佳么？杨定远也知道不太可能。娜斯佳是谢苗诺夫的未婚妻，是自己亲自送她到了谢苗诺夫的军营。而谢苗诺夫属于白军，驻扎在赤塔一带，娜斯佳自然多半也在那里，实在不可能会到红军控制的叶卡捷琳堡来做个护士。可是杨定远实在想不出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他执拗地把这匆匆一瞥的护士和娜斯佳重合在一起，以至于这两个影子凝成一片，再分不开，一路阿列克塞和他说些什么他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是是是”地不时说两句。
两人快步走着，阿列克塞突然停住了脚步。杨定远站住了问道：“政委，出什么事了？”
“这是沃兹涅先斯基大街49号啊。”
杨定远看了看。面前是一幢不小的房子，不过房门紧锁，看来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他道：“这里以前住你朋友么？”
“不是。”阿列塞摇了摇头，“这是商人伊帕季耶夫的家。”
杨定远更是莫名其妙，心想这伊帕季耶夫也不知是什么人，却听阿列克塞低低道：“原来，上个月尼古拉二世一家就死在这儿。”
杨定远的身子一震。这时他才算从看到那个酷似娜斯佳的女子的震惊中真正回过神来。尼古拉二世就是末代沙皇，当杨定远刚到托博尔斯克时，被关在沙皇一家住过的房间里。当时他听人说，沙皇一家刚离开没有多久。仿佛在追随沙皇一家的足迹，他也来到了叶卡捷琳堡。只是在这个血与火的年代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即使昨天是权倾天下的沙皇，今天也已在泥土朽烂了。他道：“尼古拉二世死了么？”
“罗曼诺夫家族就这样成为了过往。”
也许是错觉，杨定远似乎看到了这个布尔什维克眼中的悲伤。虽然都是政委，也都是哥萨克，但阿列克塞与卡希林实在有着太多的不同了。他没有去取笑阿列克塞的多愁善感，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悲伤。当然，不是为了被废黜的俄国皇帝，可到底为了什么，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了。这个时代到处都是血与火，有些人会炼成钢铁，杨定远以前也觉得自己会被淬炼成坚硬无比的钢铁，可是今天看到了那个不知名姓的护士，他才算明白自己心底总有那么一些永远都会柔软的地方。
中国军团的整编十分顺利。几个团里，变化最大的还是骑兵团。与杜托夫骑兵团狭路相逢的一场战斗，让布柳赫尔发现了这支中国骑兵团的潜力。由于哥萨克骑兵大多支持高尔察克白军，布柳赫尔希望能够打造出一支能与哥萨克骑兵全面抗衡的队伍，这个希望就牵托在骑兵团身上了。中国军团五个团中，骑兵团不仅装备最好，训练也最为严格。可是再严格的训练，杨定远还是无法忘怀。
第二天，让杨定远想不到的是刘昌佑突然来到了营地里。
好久没见，刘昌佑倒是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一见杨定远，刘昌佑却呆了呆，这才笑道：“杨兄，果然是你！我听他们说尹团长的副官叫杨定远，本来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
看到刘昌佑，杨定远也十分高兴，说道：“刘兄，你怎么来叶卡捷琳堡了？现在做什么？”
刘昌佑的眼里闪烁了一下，微笑道：“杨兄，你以前不是问过我在做什么么？”
认识刘昌佑时，他只说自己是在马戏团做过，但他的行踪非常神秘，杨定远也知道此话不尽属实，只是刘昌佑并不愿说明，他也不好追问。他道：“是啊，我想你也不会真是在马戏团打零工的。”
刘昌佑道：“当然不是。”他顿了顿，才接道：“现在跟你说也没事了，我是张大帅手下的。”
杨定远暗暗吸了口凉气。刘昌佑原来是张作霖的探子？怪不得他神通广大，而且杀人时也心狠手辣。他眼里不禁闪烁了一下，刘昌佑也发觉了，轻声道：“杨兄，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杨定远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救过刘昌佑的命，但刘昌佑也可以说救过自己的命。在这异乡，刘昌佑也确实算得上自己的真朋友中的一个。他道：“当然，我只是有点意外。”
刘昌佑笑了起来：“你当了兵才让我意外。”他说着又看了看杨定远，叹道：“不过其实也不意外。杨兄，你本来就应该是军人。”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睛。”刘昌佑说着，“你有一双鹰眼。有这种眼睛的人，天生要杀人。”
杨定远有点哭笑不得，说道：“你这算夸我么？得了，我听了瘆得慌。”
刘昌佑道：“杨兄，你别当我是瞎说，我刘昌佑还是有点识人之明的。”见杨定远默然不语，他也不想再说这个，看了看杨定远腰间的马刀说道：“对了，你这把刀是恰希克么？”
杨定远见他不说那个要杀人的话了，也如释重负，说道：“是啊。”
刘昌佑顿了顿，说道：“要是碰到哥萨克，你别用这刀。”
“为什么？”
“哥萨克把恰希克看得比命还重。要是见你也用恰希克，他就算豁出去连命都不要，也要杀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