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过头，只见霍敬奇阴着个脸，正瞪着自己。杨定远小声道：“霍大哥，真对不住，事先没跟你说。其实我也是昨晚才打定这主意的。”
霍敬奇从怀里摸出那个铁盒，掏出四根金条道：“这是你的，拿着吧。”
杨定远见他神色不悦，心想自己突然要走，霍敬奇事先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他肯定不高兴，伸手接过两根金条道：“霍大哥，还有两根是我以前问你借的，你收着吧。在这儿，你也要保重。”
霍敬奇见他只拿了两根，脸色才好一点，又摸出那把袖剑道：“老弟，我知道你顶爱这把剑，就留着做个念想吧。日后有空，来看看老哥我。”
“一定一定。”
虽然说一定，杨定远心里也有点难受。霍敬奇这人脾气算不得好，不过和自己却算投缘，他对自己也真个很有义气。只是金矿比这儿复杂得多，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命回来看他，他未必肯一块去，因此没有多说，放好袖剑道：“霍大哥，山不转水转，将来一定还能碰头的。”
霍敬奇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他，转身便走，背影看上去，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他脾气不好，在木材厂除了小霍太监和杨定远，也没什么朋友，现在杨定远突然要去金矿，在他看来实在不够朋友，也不来理杨定远，站在门边一拳拳地砸着门框。厚厚的木框，被他的拳头砸得“咣咣”直响。
上了火车，又坐了两天，也不知在哪个站头下车后，刘昌佑又叫了两辆雪橇。这雪橇倒和中国东北的狗拉爬篱差不多，只不过是马拉的。地上雪很厚，雪橇在雪地上划行，又轻又快。刘昌佑坐在边上，不时从怀里掏出个酒瓶来喝一口，见杨定远闷坐着，递过来道：“来，喝一口吧。”
杨定远接过酒瓶抿了口，只觉嘴里辣辣的，身上倒热了些。他问刘昌佑：“那金矿还有多远？”
“不远了，”刘昌佑接过酒瓶又喝了口，“叫莲娜金矿。”
“莲娜？象个女人名字。”
“本来就是女人名，因为边上有条莲娜河，就取了这名，我族兄顶了下来，干了也有两年了。”
“莲娜河？”杨定远看了看周围，“没见有河啊。”
刘昌佑笑了起来，拍了拍雪橇：“你屁股下面就是。要不，哪有这么好走？等开春莲娜河化冻，金矿上出来一次，就不容易了。”
杨定远一怔，他才知道原来现在雪橇就在莲娜河上跑，怪不得这片森林里还有这么条大道。他又问道：“淘金得怎么淘法？”
“这时候河还冻着，现在就先把沙子挖出来，等开春了再淘。”刘昌佑指了指前面的的莽莽群山，“见到没？山里尽是金子。每天一下雨，就把金子带下来。你别小看你屁股底下，运气好，说不定就有一块十来斤重的狗头金，要淘上了，那就立马可以回家吃香喝辣睡女人了。”
听刘昌佑说得诱人，那些跟出来的劳工全都眼里放光，有一个还看了看身下，似乎屁股下真有块狗头金，只消一伸手就摸得到，边上一个劳工见他贪婪的模样，笑骂道：“老蔫，你瞧见狗头金了吧？快在冰上刨个洞下去摸，不然就晚了。”
旁人都笑了起来。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冰上又覆了厚厚一层雪，要说谁能看到河里，那得是神仙了。那叫老蔫的结结巴巴道：“说……说不准我造化来了，哪天真摸到一块。”
“得了吧，你蔫拉吧唧的，真以为有这命么？”
刘昌佑又喝了口酒，接道：“不过丑话也说在前头，淘金比木材厂里赚得多，可也是拿命换的。淘的时候还好，最难的就是挖沙。这时候别看冻得死硬，可万一崩了顶，河水一下灌进来，在口子上还能拣一条路，在里面的连跑都来不及。”
听他这么一说，这些劳工都吓了一跳。淘金虽说能发财，可有命赚没命花的话，也是空的。谁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只有拉雪橇的马在冰河上奔跑时发出的蹄声。
刘昌佑说是不太远，但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到了金矿上。这一段的河床很平坦，两边也没有峭壁，河沿上尽是一个个的矿坑。这时候挖沙的矿工正下了工回去，看见有新人来，只扭头看了看。有个劳工忽然“啊”了一声，叫道：“刘大哥，那边在烧人！”
杨定远吃了一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沿上生了一堆火，有个人赤条条的正在火堆里扭来扭去，火已经把这人吞没了，但边上还有几个人正在穿衣服，理都没理这人。刘昌佑道：“别少见多怪，人家是在活血呢。”
“活血？”
“挖沙时可不能穿衣服，就得光着身子爬进坑里。血气再旺，两三趟血都得冻住。这时候烤火也没用，就得在火堆里烧。放心，烧不着，人在火里也只有舒坦。要不是这样，下一回坑，几天都缓不回来，人就得废了。”
雪橇停下了。离得近了，杨定远见那个在火里的人确实并没有难受的神情，反而跟喝醉了一样脸通红，大是受用。火舌舐着他黑黝黝的身躯，所到之处便泛起一阵红光，那人晃动着胳膊大腿，把没烧到的地方又烧了烧，这才走出火堆拣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刘昌佑见他看得出神，说道：“定远，走吧，先去见见掌柜的，我再帮你问问有没有陶丰寿这人。”
刘昌佑领着他们向前走去。金矿住的地方比木材厂还不如，全是地窖。刘昌佑走到一个地窖前拍了拍门，叫道：“大哥，我是昌佑啊，我把人都带来了。”
地窖的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自是金矿的刘掌柜了。他是刘昌佑的族兄，长得却一点都不相象，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盯着人时简直能有股要把人吃了的气势。这种眼相书上叫豹子眼，说长了这种眼睛的人，定然性烈如火，但刘掌柜这时候却似笑非笑的听着刘昌佑说话，等他说完了，点点头道：“行，留下吧。”
杨定远道：“以后，我们就仰仗刘大哥了。”
刘掌柜还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嘴里说：“都是朋友么，有饭大家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