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七　牢狱

“进去。”

被重重地一推，杨定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等他站稳了，身后的铁门也已经重重关上了。在这个狭窄的囚室里只有一扇小窗，阳光映进来，在地上照出方方的一块，又被窗上的铁条割成了一块块。在这片支离破离的光亮边上，一个人正坐在铺上，手里拿着本书。听得杨定远进来，这人只是抬头看了看，又低头看书去了。

这就是死牢？直到现在，杨定远仍然有点不敢相信。就在几天前，他还想着马上就可以衣锦还乡的事，可命运居然跟自己开了如此大一个玩笑。他猛地转过身，扑到门边，叫道：“快放我出去！”

狱卒正在锁门，听得他的叫声，冷笑道：“放心吧，绞死你的时候就放你出去了。”说着，把门上的小窗也一把拉上了。杨定远急了，重重在门上敲了两下，可哪里还有人理他，倒是戴着的手铐被扯得哗哗直响。

“没有用的，你坐下吧。”

身后，那个看书的人突然用俄语说道。杨定远转过身，与那人打了个照面。刚才一瞥之下，什么都没看清，这回倒是看得清楚，这人长着一部长长的胡子，身上衣服也很破了，但神情却异样的安祥。

这里是死牢，闹也的确没用。杨定远沮丧地向床边走去，坐了下来。那大胡子问道：“日本人？”

一听他说日本人，杨定远气更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才日本人，我是中国人。”

他说得很不客气，但这大胡子只是点了点头，喃喃道：“中国人，愿神保佑你。”便又低下头看那本破破烂烂的厚书去了。

神保佑我？杨定远心里更加地烦了。呆在这死囚牢里，已是朝不何夕，随时都会丢掉性命。他只坐了一会，便又站起身来。因为身上戴着手铐脚镣，一走起来便哗哗地响。这次那大胡子倒不说话了，只是抬头看了看他。

这个大胡子为什么这么沉稳？虽然心里烦躁不安，杨定远还是有点好奇。这是死囚牢，关在这儿的人很快就要被处死，这大胡子却似乎毫不在意，而且他身上并没有镣铐，脸上也很平静，除了头发胡子都很长，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死囚牢里的囚徒。只是杨定远现在哪有心思关心别人的事，他一圈圈地走着，仿佛这样走才能让自己平静一点。

镣铐已经把杨定远的手脚都磨得有点破了，走到第三圈上，手脚一阵阵火辣辣的痛。他心里一阵烦乱，重新在铺上躺了下来。那大胡子一直没再说话，只是专心看着书，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究竟是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杨定远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可三天前的景像仍然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那是格里高利走后的第二天。因为担心那个被绑在树上的中国人，杨定远一大早就牵着马出去了。这条路走得都熟了，等他到了昨天那树林里时，天还刚亮，却没看见有人绑着，那个中国人也不知是被矿警放了也还杀了的随便埋哪里了。他正要回去，有个护沙队的急匆匆跑来，说刘掌柜有急事让他回去。一回到刘掌柜的地窖，一眼就看到那独臂老日本人也在。

刘掌柜的脸沉得跟结了冰一样，见杨定远牵着马过来，马上大声叫道：“定远，把马牵过来。”

这日本人真来买马了？杨定远心里有点莫名的心疼，倒不是因为这笔钱要让掌柜的赚去了，而是因为这匹马马上要离开自己。他走到刘掌柜跟前小声道：“掌柜的，你真要卖给他？”

“卖？”刘掌柜的豹子眼横了横他，“宰了，吃肉！”

他叫了一声，有两个人抬了盆热水从地窖里出来，其中一个手上还拿了把刺刀。刘掌柜喝道：“把马摁住喽，放血！”

杨定远急了，央求道：“掌柜的，这马虽然瘸了，可还能骑，杀了太可惜了吧？”

刘掌柜的嘴角抽了抽，却看着那老日本人，一字一顿地道：“我就是要让这小矮子瞧瞧，姓刘的不稀罕他的金子，宁可吃马肉！”

杨定远暗暗叫苦，心知是那老日本人急着要买马，反倒惹怒了刘掌柜。那老日本人看出苗头不对，扑过来抱住了马脖子死都不放，那匹马也显然知道死到临头了，就是不肯跪下。杨定远说道：“掌柜的，您还是高高手，就一匹马，呕这份气……”

“啪”一声，刘掌柜一巴掌打在杨定远脸上。在金矿里，从来没人敢对他说个“不”字，这回杨定远居然和那老日本人同一声气，更让刘掌柜恼怒异常。他冷冷喝道：“你快滚开！”

杨定远的脾气也上来了，一扬脖道：“要杀马就先把我杀了！”

刘掌柜的脸上现出了一股黑气，两只豹子眼狠狠地瞪着杨定远，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慢慢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嘛？别仗着你救过昌佑的命就敢登鼻子上脸了，他算老几，在这儿，我宰个人跟宰马没什么两样。”说完，向边上那两人喝道：“把马杀了！”

那两人放下热水盆要去夺马，可那老日本人虽然只有一条手臂，劲头却大得异常，牵起马就走，那两人一上前，反被他推到一边，而马也跟着四蹄乱踢。刘掌柜见这日本人要走，手往怀里一伸，摸出了一把手枪，咬牙切齿地道：“小鬼子，你敢抢马？我打死它也不让你牵走！”

他比划了两下，多半也下不了手，把枪递给身边一个人说：“打脑袋中间。”便气哼哼地回到地窖里。刘掌柜在金矿上当真说一不二，可今天那老日本人居然强抢不说，杨定远也当众顶撞他，真个让他下不来台。边上那人突然被他抓了伕，拿着手枪有点手足无措，手枪在瞄准，手却不住哆嗦，加上马前三个人挤作一团，更是担心误伤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多了不少日本人，多半是听得了那独臂老日本人的事赶来的。见到这许多日本人，那个拿着手枪的人更是慌乱，叫道：“快闪开，我要开枪了！”

他嘴上叫着开枪，其实肯定没有开枪的意思。可他虽不想开枪，枪却“啪”一声响了。虽然没伤到人，可正在争抢马匹的那三个人全愣住了。开枪的这人也吓了一大跳，呆呆站在那儿不动。那个老日本人忽然高叫一声，大概是怕他真的一枪把马打死，猛地向他扑了过来，伸手就要夺枪。这人本来就被自己的一枪吓呆了，见老日本人冲过来，更是失魂落魄，直到那日本人抓到了手枪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砰”一下，又是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