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日勒和克倒没有食言，第二天一早就已经准备停当了。等杨定远起身，思华已经火上烧好了一锅热汤，吃饱喝足了，将马匹拴好，马帮踏上了归程。
向导是个老人，也就是金光云的爷爷，名字难念也难写，也不知当初是怎么取出来的。金老者不会说汉话，就连对金光云也说得少，马帮里又没人懂朝鲜话，这金老者更是金口难开。辞别了朴再九，马帮离开了屯垦团，向西北方向而去。
来的时候，翻越长白山的险况马帮的人都记忆犹新。尤其是最后一次，如果不是老人见机得早，一行人大概都要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活埋了不可。现在长白山上积的雪更厚了，比先前更难走，金老者领着他们向西北面走，说那儿有一条无人知晓的小道，虽然要绕一点远路，但要好走得多。苏日勒和克问既然有这么条道，为什么他们不能绕出去，这样好用鸦片跟人换粮食，也不至于饿得濒临绝境了。金老者的回答却很简单：“有狼。”
东北的密林里，老虎和豹子也有不少。但这两种虽是猛兽，却并不算危险，最危险的有三种，一是野猪，二是熊瞎子。野猪夏天总在松树边找食吃，蹭了一身的松油，再往地上打滚，毛都结成一具坚硬的铠甲，连枪子都打不透。而熊瞎子力气大，又认死理，加上身上肉厚毛多，枪子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打进去的。
不过野猪和熊瞎子虽然都很危险，最危险的还是狼。野猪和熊瞎子都是独来独往，狼却不同，少则十来头，多则几十头。碰到了别的都能躲过，碰到了狼群，如果是孤身一人，那就算带着枪也不成。狼都是成群结队，而且死缠不放。即使马帮人多，遇到狼群还是很危险的事。
杨定远赶着雪橇，听老人说着路上的事。老人一辈子都在跑马帮，可他说直到现在，每一趟出来他仍然没底。正说着，金光云和金老骑共骑着一匹马过来。到了他们跟前，金光云说道：“老爷子，杨大哥，我爷爷说，前面就要进冰谷了，让大家做好准备。”
杨定远问道：“冰谷？这地方有什么危险？”
金光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没走过。爷爷说，路不算难走，就是两边的积雪很厚，一不小心就会雪崩，冰谷又是一条道，逃都逃不开，穿过去得一整天，只能不出声一口气冲过去，在里面不能歇息。”
不能歇息，那才是最要命的吧。杨定远看了看老人，老人连想也不想就说：“走吧。”
马帮向前走了一段，忽地向左一拐。那是个很狭的山谷入口，这从边看过去，连一点都看不出来。一进去，杨定远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当初大概这里有条河，但年深日久，岁月变迁，河流早已干涸。由于山谷背阴，积雪可能到了夏天都不会化，年复一年，脚下尽是厚厚的坚冰，这大概就是冰谷这名称的由来。马蹄踩在上面一不小心便会打滑，只是对雪橇来说，这种冰封的路面倒更加好走，重重的雪橇在冰面上就跟羽毛一样被拖过去，身下沙沙的声音也要轻很多。看着两边山崖上的积雪，虽然有点让人担心，却也没有崩塌的样子。
这么走，倒也不用费多大心思。杨定远想着，不由回头看了看思华。昨晚思华在火堆边偷偷抽泣的样子仿佛仍在他眼前，他实在有些不放心。刚扭过头，见思华赶着辆雪橇，也看不出脸色是喜是忧。他刚转回头，忽觉老人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快，速度再快些。”
老人的声音很轻，但杨定远听得出其中的异样。他抖了抖缰绳，也小声道：“老爷子，有什么不对么？两边的雪好像都挺稳的，不会雪崩。”
“不是雪崩，”老人说着，“你看看后面，有什么在追我们。 ”
杨定远扭过头，小心地看向后面。山谷里虽然照不到阳光，但由于遍布白雪，雪光倒也映得通亮。马帮已经进谷一段时间了，入口处成为了一个黑洞，地平线则是一片雪白，与苍茫的天空截然不同。就在这灰白之间，有几个小点正不住地跳跃，很快，也越来越近。杨定远怔了怔，马上省悟过来，低声道：“是狼？”
老人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么快狼群就盯上我们了。”
马帮来的这一路上也曾遇到过狼群，但打尖时碰上狼群，生一堆火小心别灭掉，狼群就不敢靠近了。如果在行进时，放上几枪，也能把狼群吓走。可现在是在冰谷里，既不能停下，更不能放枪，否则引起雪崩，在谷中根本逃不掉，马帮和狼都得被活埋不可。杨定远不由打了个寒战，低声道：“老爷子，那怎么办？”
狼追赶猎物，往往不死不休。老人也回过头看了看那几点越闪越近的黑影，小声道：“加紧赶路。只要出了谷，就不用怕它们了。”
的确，出了谷，马帮有人有枪，狼群也不足为惧。可是杨定远心里实在放不下，金光云说穿过冰谷得一整天，现在他真个有点担心马匹撑不撑得住。如果在谷中就被狼群追上，最好的结果也是同归于尽。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他抖了抖马缰，让马跑得更快一些。
他们是头队，速度突然加快，走在第三的苏日勒和克也已发觉了。苏日勒和克催了催马，雪橇跑出了队列上前，和杨定远的雪橇齐头并进了，他道：“老爷子，做什么跑这么快？”
“被狼群盯上了，你不跑快点，就别想活到明天。”
一听有狼群，苏日勒和克吓了一大跳。这消息很快就传了下去，马帮的速度一下又快了不少。只是马要拉着雪橇，终没有狼跑得快，杨定远时时回头望一望，眼见地平线上跳动着的那几个灰点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深，他的心也越来越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