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马的嘶鸣打破了林中的寂静，也把杨定远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军人低声道：“瞄准！”他们的手指都已搭在了扳机上。
帐篷边系着的马群骚动了起来，有一匹马突然脱开了缰绳，猛地向他们这边跑来，骑在马上的正是陈柏川。他抢了一匹马夺路而逃，突然发出的声音也惊动了帐篷里的人，帐篷帘被挑开了，几个持枪的人冲了出来，有一个已将枪举起，向陈柏川的身影瞄去。
“砰”。
枪响了。只是那是一个军人开的。瞄准的那日本人一个趔趄，跟一截砍断的木头一样摔倒在地。帐篷里又冲出了好几个人，他们还只道是有人来偷马，方才一枪是冲出帐外的那人开的，出来时毫不防备，一出帐篷才发现刚出来的人摔倒在地，刚想举枪，却已晚了，林中马帮的人已齐齐扣下了扳机。马帮虽然不习惯开枪，可他们已瞄了半天，帐篷里又有火光，从林中看出去特别清晰，这一波二十多颗子弹打出，出来的五六个人齐刷刷地被打倒。
开出一枪，虽然不知道敌人是不是自己打死的，但看到有人就倒在枪口下，马帮的人全都把恐惧丢到了脑后，上膛，瞄准，开枪。这一连串动作十分熟练，只是杨定远没有开枪。虽然他的手指压在扳机上，因为用力太过，关节都有些发白，可他仍然迈不过心头这个坎。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谁，可是子弹射出，一条性命就瞬间消失。这让杨定远如此恐惧，手指也似有千钧之重，怎么都按不下去。
陈柏川已跑回了林中，他用力拉住马，跳下马背道：“打死几个了？”
一个军人屈着手指数道：“一个……两个……大哥，七个了。”
陈柏川皱了皱眉：“才七个？”
“就一个帐篷里出来人。”
陈柏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两个帐篷，十九匹马，算起来每个帐篷都应该有十个人左右。难道还有人一直躲在帐篷里不出来么？如果还有十二个日本兵，那可真是骑虎难下了。这一波攻击靠的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对手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旦他们稳住阵脚，形势马上就要逆转。
他正在想着，那边突然有马长嘶一声。陈柏川抬头看去，只见地上那堆死人中有个人影一跃而起，跳上了一匹马，手中寒光一闪，缰绳立断，那匹马已如利箭般向后冲去。
这人要逃！
如果被这人逃回兵站，日本人肯定会大举出动，马帮肯定逃不掉了。陈柏川一直想的是全歼这批日本人的主意，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一个会逃。他喝道：“开枪！快开枪！”说着一把夺过了身边一个军人手中的步枪便要打。只是方才一轮猛攻，枪里的子弹都已打空了，还没来得及再装，陈柏川一扣扳机，只是“喀”一声。另外那些马帮急急忙忙要开枪，一时哪里还来得及，那人的动作却是极快，一带马，人影已经到了另一座帐篷边。
绕过这座帐篷，便看不到他了。陈柏川心急如焚，急急地装着子弹，也知道定已来不及。就在这时，“砰”一声枪响。
那是杨定远开的枪。杨定远看到有人要夺路而逃，一直扣不下的扳机此时却一下扣了下去。他还没开过枪，专心瞄准的话多半打不中，可他随手一枪，却打了个正着，那人头上仿佛一下子炸开了一朵艳色的红花，人也晃了晃。这人可没有哥萨克死了仍能夹住马腹的本事，中枪后一下摔落马下，鲜血和脑浆都洒在了帐篷上，给帐篷添了一块污渍。
一扣下扳机，杨定远才如梦方醒。我打死了一个人！他想着。只是先前想到会打死人，他就怕得四肢僵硬，现在真打死了一个，却又毫无异样。
陈柏川一颗心本已提到了嗓子眼里，心想实在不行，只有追上去。只是那日本人的马实是难得的好马，未必能追上，待见到要逃的日本兵被杨定远一枪打死，他的心才算放下，看了看杨定远道：“好枪法！兄弟，有你的！”
另一个军人这时才将子弹上了膛，见那人已被打死，松了口气道：“大哥，另一个帐篷里还没人出来过，怎么办？”
陈柏川看着那两个帐篷。一个几乎被打烂了，另一个只中了几颗流弹，但一直没动静。陈柏川死盯着那个帐篷，轻声道：“先等等，看看情形。”
黑暗中的等待，越发难耐，特别是方才枪声震耳欲聋，现在却一片死寂。杨定远仍然沉浸在杀过人的恍惚中，呼吸也越来越粗。突然，一个军人骂道：“管他的有没有人，打烂它再说！”说着，抬手便向那帐篷里一枪。
“砰”的一声，子弹穿过了帐篷。虽然看不到帐篷里面，也不知有没有打中人，却听得里面传来了一声尖叫。
女人的尖叫。
那开了枪的军人一愕，举起枪再待打放，杨定远叫道：“别开枪！她在说，她是被抓来的俄国人！”
陈柏川扭过头看了看杨定远，低声道：“兄弟，你懂俄国话？”
杨定远点了点头。
“她还说什么？”
其实那女人只是尖叫了这么一句，也没说什么。杨定远道：“就是这个，没说别的。”
“问问她，有没有日本人了。告诉她，不说的话，我们就要扔手榴弹了”
杨定远用俄语大声问了一句，从帐篷那边传来了那女人的声音，他道：“她说没有日本人了。”
陈柏川又看了看，站起身道：“兄弟，走，跟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儿守着，有不对就开枪。”
他叫杨定远，自然是因为杨定远懂俄语。只是杨定远见他站起来便大踏步地走过去，心里却有点忐忑。日本人死了好几个，但万一还有漏网的，这样走过去，以那些亡命徒的性子，肯定会不顾一切要来拼命，但陈柏川却毫不在意，就这样走过去，心想这军人胆子可真大。他不愿示弱拎着枪站起来，跟着陈柏川走了过去。
陈柏川走了两步，见杨定远居然真的跟了上来，倒有点意外，向他笑了笑道：“你叫杨定远？”
其实刚见面时杨定远就和他通过名，只是后来也没怎么说话。杨定远回过神来，点头道：“是。”
“你是第一次杀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