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又在他肩头擦了两下，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动了。正在这时，杨定远突然听到一边传来了一些悉悉簌簌的声响。
是野兔或是獾子来觅食么？还是死神来了？杨定远努力睁开眼，向前看去。雪沾在他眉毛上，有些化了，但马上又结成了冰，现在他的脸也几乎罩上了一张冰做的面具，想睁眼都如此费力。当他的眼睛翕开一条缝时，看到前面的情景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睁大了眼。
无星无月，雪光却把周遭映得雪亮。雪光中，就在身前不远处一株马尾松下，有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雪白的身影，正是在冰谷中险些让马帮全军覆没的银狼。这个白色的身影几乎已溶入了周围的雪光中，如果不是一双放射着寒意的眼睛，杨定远一准会以为那是个雪堆。他一惊之下，下意识地想要拔出袖剑，可是手指只是动了动，根本伸不到腰间。就算拔出剑来又能如何？这把袖剑虽然锋利无比，到底不过一搾来长，想对付这条银狼，和一根树枝没什么两样，何况现在自己浑身僵直，连动都不能动。
原来又被狼群盯上了！杨定远这才明白过来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被狼群围上了，逃是根本逃不掉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弃马上树。可以他现在的情形，想要飞身爬上树去，已经完全没有可能。杨定远绝望地闭上了眼，等着银狼一个箭步飞扑上来，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然而，杨定远并没有感到痛楚，甚至连被碰到的感觉都没有。他又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那头银狼就在他面前，正低头打量着自己。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冷漠，阴寒，聪慧，甚至，杨定远看到了一丝隐隐的忧伤。狼也会忧伤么？他不知道，然而面前这头巨狼真的让他有这种感觉。
——人啊，我为什么看到你的眼里有忧伤？
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而清越的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他怔了怔，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然而眼前只有风中乱舞的飞雪，以及飞雪中那条傲然立在跟前的银狼。
——人啊，你看着我，告诉我吧，你为什么要忧伤？
是银狼在说话么？他看着面前，银狼仍然一动不动，只是那双睿智的眼睛却和一个人没什么两样。我一定是疯了。杨定远在心底呻吟着。也许，我早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有如此怪异的事发生。可是渐渐地，风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周围已越来越宁静。尽管心里这样想，他犹豫了一下，仍是答道：“因为我害怕。”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耳语。然而银狼似乎听得很清楚。它又向前了一步，几乎凑到杨定远的面前。
——你害怕什么？你是人，是万物之灵，一切生物都要匍匐在你的脚下，你还会害怕什么？
“我害怕你的尖牙，害怕你的利爪，害怕你阴冷的眼睛，害怕会死。”
银狼的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雾，变得温暖起来。它是在笑么？杨定远默默地想着。
——我是在笑。你们人类身为万物之灵，原来也会怕那么多不必害怕的东西。你们子弹比最锋利的尖牙更锋利，你们的刀子比最锐利的利爪更锐利，你们的心也比最阴冷的眼睛更阴冷。而死，是所有一切生灵最终的家，你说，你要害怕这些做什么？
我一定是疯了，所以和一条狼说话。杨定远想着，只是银狼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如此着迷，似乎眼前并不是一条巨狼，而是一个洞察一切的睿智老人正和他谈心。他说：“可是，我还是怕，活下去那么难……”
——这世界本就是个战场，每个人都是个在无休止拼杀的战士。想要活下去，只有不息地战斗。人啊，活下去是很难，但只要你想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有希望。你听到了你的胸膛里心脏还在跳动么？鲜红的血液仍然没有凝固。在你的心底，依然有着希望，那就站起来，证明给你自己看！
站起来么？杨定远想着。现在身体重得如有千钧，想站起来大概只是个奢望。然而他的心里却如同突然燃烧起一团烈火。世界是个战场，每个人都是战士，为了活下去而战！他似乎又看到了很多人的模样。陈振中的，思华的，霍敬奇的，小霍太监的，老人的，甚至还有那两个哥萨克骑兵的。他们正看着自己，有些目光饱含善意，有些却带着鄙夷。但不管是怎样的目光，都让杨定远感到了生存的可贵。
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他们都在这战场上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搏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杨定远双臂奋力一撑，人跪坐在了雪地上。当他的身体离开地面时，似乎还能听到一阵绝望的嘶吼。那是死神的叹息吧，为了这个从手指缝中溜走的猎物而暴怒。可是杨定远心里已如烈火在燃烧。活下去！这个目标听起来很简单，但他知道要在这个冷酷的世界活下去是多么不容易。只要活着，就必须战斗！
大雪被风撕扯着，一团团地揉碎，仿佛充塞了整个天地，要将地面上的一切都压成齑粉。可是杨定远只觉得自己身体如同被烈火包围着，雪片还没碰到他的身上就融成了水汽。那是燃烧着的热血在奔流，在呼啸，每一刻都会裂胸而出，将夜色都染作通红。
活下去！战士！拼杀！这几个词让他浑身地充满了力量，漫天的飞雪算得了什么？他仰起头，奋力站了起来，向着夜空厉声一啸。
只要活着，就永远不要说放弃！
“杨大哥！”
一个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几乎是同时，一骑马冲破飞雪到了他身边。杨定远已是靠最后的力量站立着，心里一片茫然，恍若在梦中，只是想着：这是谁？怎么这么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