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究竟有怎样的过去？杨定远想着。现在和老人也算熟悉了，可越熟悉，就越觉得他的神秘。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当时并不以为然，但过后再看，便觉得曲折离奇，波澜壮阔。
兵站的士兵十分殷勤，那军官亲自带队送出了好几里路，这才向老人告辞。等这些军人一走，杨定远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问道：“老爷子，你怎么和大帅这么熟？”
老人“嗯”了一声，道：“几十年了。以前他当胡子，我跑马帮，本来是冤家对头，可有一回阴差阳错，我救了他的命。”
杨定远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张大帅当过胡子！他还想再问，老人道：“定远，好好赶马，别东问西问。”
杨定远实在很想听听老人当初是怎么救的大帅，但见他不想再说，也就不敢多问，心里却又多了一番思量。以前在乡间，听人说起那些古来的英雄豪杰，总说是天命所在，必定干出一番事业。那时他还半懂不懂，但现在算是亲眼见到了一个实例。
人的命运，真是奇妙啊。我将来也会有这一天么？
他正想着，老人忽然低声道：“停下来！”
杨定远拉住马，见这些马刚喝过烟膏泡的水，挺精神，不像是犯烟瘾的样子。他道：“老爷子，马还能跑啊。”
“还有个人一直跟着我们。”老人闭上了眼，“跟了我们好久，不知是什么来路。”
杨定远诧道：“跟着我们？”
这儿已经离边境不远，人家很少，一般不会有什么行人。老人睁开眼，往两面看了看。两边都是密林，就这儿有条小路。林子里躲一个人，也实在难以发现，杨定远都不知老人是怎么觉察的。老人想了想道：“先不要管他。明天这人如果再跟着我们，就对他下手。”
这天打尖时，老人将苏日勒和克跟杨定远都叫到了身边，让他们第二天不随大队出发，守在路上等那个人。那人还跟着他们，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意，马上就要出国境了，陈柏川他们的接应也马上就要到来，消息更不能走漏。
杨定远和苏日勒和克答应下来。第二天出发时，他们留在了打尖的地方。思华见杨定远没随队出发，不知出了什么事，可是见苏日勒和克跟他一块儿留下来，也不敢问，只是看着杨定远，眼神极是关切。杨定远知道她在担心，说道：“思华，没事事，我马上就会赶上来的，你先跟你姥爷走吧。”
看着坐在她边上的金光云，杨定远有些怔忡。金光云现在已经完全融入马帮了，整天跟条小狗一样跟着思华，而思华对他也似乎没有一开始那样讨厌。杨定远自己也不过二十几岁，可是在这两个男女少年面前，他却觉得自己是老了，老得像是另一个时代的人。将来，将来会是怎样？他想不出来，也不敢想。
他们在林子里躲了没多久，便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从后面来了一匹马，马上的骑者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很是壮实，方面大耳，一个脑袋特别大。虽然长得敦厚，可这人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寒光。到了这儿，这汉子跳下马，打量着昨晚马帮打尖的痕迹，看得极是入神。
果然有个人在跟踪！杨定远对老人更是佩服。老人简直长了顺风耳千里眼，这汉子行踪如此隐秘，还是被老人发现了。他看了看苏日勒和克，苏日勒和克点了点，两人拔出枪闪出树后。
汉子听得声音，吃了一惊，一抬头，见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苏日勒和克大声道：“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
大头汉子一刹那似乎想逃，但还是没动。枪正对着他，要逃是根本逃不掉了。他大声道：“兄弟是吃打食的巴吉子万，大当家要洗手，溜子都散了，让兄弟来请老爷子搭个桥，老哥还请行个方便。”
杨定远呆了呆，心想这人说的也是中国话，怎么自己全听不懂？苏日勒和克却似乎全然懂了，说道：“靠窑儿得找正点子，拜哈郎子还不是错了山门。”
大头汉子道：“老爷子跟大帅是老铁，哪个不知道。”
苏日勒和克有点动容，沉吟了一下道：“杨兄弟，你把他绑起来，去见过老爷子。”
苏日勒和克跟大头汉子说了一串，杨定远一句都不懂，这一句他倒懂了。他掏出绳子将大头汉子双手绑了，汉子倒也不反抗，任由他绑住。见杨定远将汉子绑好了，苏日勒和克朝天开了一枪，两个人牵着马带着这汉子向前走去。马帮听得枪声在前面又停下了，苏日勒和克带着汉子走到老人跟前，让老人亲自问话。杨定远见他回来，上前道：“苏大哥，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苏日勒和克说：“这人自称是周，是当胡子的。他们瓢把子要受招安，一伙人都散了，他不知哪儿听得老爷子和张大帅熟悉，想找老爷子说情，投到张大帅手下当兵。”
原来苏日勒和克跟那大头汉子说的乃是东北胡子的黑话。吃打食就是指当土匪，巴吉子万是姓周，洗手是受招安不干，溜子是同伙。这些黑话只在土匪中通用，因为东北遍地都是土匪，有时两伙人狭路相逢，不明底细，因此用黑话盘盘道，省得自相残杀。苏日勒和克跟着老人走过很多次，这些黑话老人都教过他，杨定远却是分毫不懂了。
听苏日勒和克说了，杨定远才算明白那大头汉子的来路。他向那边看了看，只见大头汉子正跪在雪地里，咚咚咚地给老人磕头。虽然他双手被绑着，可是跪下来时身体晃都不晃，心道：“这大头倒是个练家子，似乎不比霍老哥本事差多少。”一想到霍敬奇，杨定远又有点关切。霍敬奇是他到俄罗斯后结识的第一个好友，虽然这人脾气不好，又是个太监，却很有点义气，这脾性和杨定远颇为相投。当初自己要去金矿，霍敬奇一直留在木材厂，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