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母亲,永远不知道也永远没想过要去知道,他在想什么。母亲关心的永远只是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眼眸敛着,无神中透着暗沉,眉间的沉郁愈发仓促,他终是不舍得看床上的人一眼,起身,轻手轻脚关了灯走出去,紧闭上房门,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这端移动到那端。
硕大的露台上,夜风凄凄,纱帘浮动,楼下后院的水杉默默的立着,就像他高挑而瘦削的背影,立得笔直,笔直中透着一股孤独。
凌衍森拿出手机,回拨过去。他从不拨打许素芸的私人手机,若是有事,也是往老宅的座机打过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的好母亲恰好也从没用私人手机给他打过电话,以至于他这个儿子连母亲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苦涩的笑溢满唇边,他扬声吩咐佣人,“叫母亲接电话。”
“你现在立刻给我回来一趟!”很快许素芸冷冷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了过来,凌衍森知道她的把戏,她压根就站在那座机边上,非逼着佣人接电话,等他要求她出场,她才会出场。
母亲的毛病向来很多,年轻时便是如此。
凌衍森揉揉眉,太阳穴的位置有青筋暴了出来,他压着语气,平淡无奇,“母亲,现在时间有些晚了,不如明天或者后天……”
“阿衍,你知晓我的性子,快些回来一趟,我有事同你说!”许素芸很蛮横,或者,只有在对待凌衍森的时候,才出奇的冷漠又蛮横。
凌衍森抬头,长叹声淹没在无尽的漆黑的夜里,头顶上繁星斑驳,月亮被乌云盖着,出不来,就像他胸口闷着的一股火,无法轻易发出来。
他知道母亲着急着让他回去,为的是什么事。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想回去,其实电话里她也可以问,可以教训,可母亲是狠毒的,手段是高明的,深知他害怕面对父亲和大哥的牌位,所以才一定让他回去,她一个人力量有限,压不住他,所以才要借助死去的两个人,来压垮他。
他沉沉的笑,颊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凄凉,可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沉郁地转身,懒散地扣上袖扣,下楼。
吴嫂正抬着头朝他看过来,不知在楼梯口等了多久了,许是听见他讲电话的声音了吧。
他又蹙眉,“吴妈,你去看看阿妩被吵醒了没?若是醒了,你便安抚上几句,她最近嗜睡,得保证睡眠时间足够。”
吴嫂定定的瞧着他,心里酸涩不已,少爷的日子难过,夫人待他太过严苛,许多决定她都要掺一脚,弄得少爷经常心情不好,心累不已,这些,她这个做佣人再清楚不过。现在少奶奶怀孕了,夫人更加不会让少爷有好日子过了。
吴嫂叹口气,赶紧敛下眼里的怜悯和同情,生怕少爷看见,只低低道,“少爷,少奶奶怀孕的事我没说出去。”
凌衍森步伐顿了顿,英俊的轮廓上添了一层与他这个年纪极为不符的沧桑感,声音听起来十分疲累,“吴妈,我知道不是你。母亲手眼通天,今日不知道,明日也会知道的。”
“我真搞不懂夫人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您……”吴嫂是气愤的,心也是向着自家少爷的。
凌衍森苍凉地笑了笑,眸中黑漆漆的一片寒恻,“好了!你快上去看看她去!”
说着,拿过茶几上的车钥匙,大步出了门。整个大厅只开了两盏壁灯,光线有些昏暗,吴嫂看着凌衍森的背影,颀长高挑,不算太宽阔的肩膀,瘦削却还算结实,只是那习惯性微微弓着,好像被太多太多东西压抑着的模样,总让她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车开得很快,在高速公路上狂飙着,即使是监控区,凌衍森也一并踩着油门不放。
心中烦闷,他只想快些了事,回到她身边,内心才能平静下来。
车停在老宅前的大坪上。
说是老宅,其实也就是凌家从祖辈传下来的的一块数公顷的地,一直荒废着,用来做凌家祖辈的坟山。三年前凌衍森找人花了一年时间修建成一座旧式仿古的四合院。
凌衍森抡起门上的铜环,敲了敲。
很快有佣人过来开门。
举着旧式灯笼看了好一会儿,上了年纪的大妈才怯怯的喊了声,二少爷。
凌衍森脱下大衣甩给她,进了硕大的朱门,正北方向是大客厅。
林衍森进去的时候已有下人过来,“二少爷,夫人在祖屋等您了。”
凌衍森顿了顿,屋外灯笼投来的微弱光束,把他的侧影修剪得所剩无几,剩下那张寒气深深的侧面,看不出脾气,缓缓地,薄唇微扬,下人看得分明,那着实不是笑容。
他一声冷哼,声音寒如屋外的霜露,“我没按时给你们缴纳电费还是怎么的?把灯打开!”
倒不是凌衍森挑剔,只是他着实讨厌红灯笼,闪来闪去,鬼影之魅,弄得整个宅子都笼罩在一片阴气中。
佣人抖了抖,却并不动,“夫人吩咐过,夜晚不必开灯。”
削尖的下颌,线条又硬了些,最终,凌衍森只是抢过下人手里的灯笼,大步往祖屋走过去。心中默念,祖屋,祖屋……他实在不想进那间屋子,每每进去一回,就标志着母亲又能赢他一次。
只是这次,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妥协。
许素芸跪在软榻上,面前摆着一个柜台,柜台上牌位排列,白烛闪闪,凌衍森将那红灯笼随意扔在了地上,理了理衣装,又捋了捋头发,这才走进去。
对着那些牌位作揖三次,然后双手贴合在衣摆处,规矩地站着。
等了一会儿,许素芸停止抡转手里的佛珠,凌衍森将她扶起来。与这寂静的夜毫无相差的表情,淡淡的敛着,声音更死气沉沉,“母亲,我来了。”
他说,我来了,而不是,我回来了。
许素芸对这话习以为常,他素来阴气重,阴沉的孩子最难受长辈待见,他应当早就明白了的。
凌衍森见母亲站稳,刚放下手,不料许素芸对着他的脸就是一个狠戾的巴掌,夜太静,以至于这清脆的巨大的掌声惊了屋外池塘里的鱼。
凌衍森顺力撇过头,损白的面目上很快生出红红的指印,他还是面无表情,侧着头,不言不语。
整个屋子静的令人发慌,唯有许素芸一声接一声的咳喘摇曳着烛光的暗影。
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巴掌为何会落下来。凌衍森不躲,许素芸不手下留情。大概是料定他会结结实实的挨自己一巴掌,所以她才下了全力。
没错!
自下午从萧曼吟那狐狸精嘴里听到段清妩怀孕,而肚子里的种还是她这个好儿子的时候,她一晚上都处在一腔怒火中,这一刻,人来了,她终于爆发了。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意图,糊涂到去沾染段清妩,更加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你竟然还决定留下她肚子里的种!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巴不得我下一刻就咽气是不是?我便知道,你早就觉得赡养我是个麻烦事了,你就处心积虑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好同你大哥和你父亲在底下团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