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浑身一震,眼睛陡然睁大,目光尖利起来,心里了悟,她这是在怪自己!
一直以为她会是三个孩子中最能为他所用的那一个,这么多年无论他对她如何严厉苛刻,她总是毫无怨言地去完成他的每一个命令,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她所渴望的也不过是自己一句廉价的肯定。一直以为她傻,她别无二心,她最好摆布,而今只不过在凌衍森身边呆了三个月,她的心就野了。
“清妩,爸爸是万分难过啊!看到女儿受人糟践,我能不恼火吗?都怪爸爸没用,要是爸爸有权有势,你断不会抛头露面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段飞一改之前的愤怒,打起了感情牌。
若是从前,清妩听到这话必定会潸然泪下,可从凌衍森嘴里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后,她对于父爱的执着早已放空。心里冷笑着,她低着头,面庞笼罩在无尽的黑色里。
段飞看不清她的神色,斟酌着接着说道,“无论爸爸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三个。爸爸老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就长辞人世了,眼下段氏不死不活,你弟弟还在读书,淼淼那孩子你也清楚,她从来都当我是仇人,我说东她就偏向西,也只有你了,清妩,爸爸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明白吗?”
不发一言,缓缓地,机械地点点头。
段飞眼见女儿情绪已经稳定,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你结婚这么久爸爸也没顾得上问问你,衍森他待你如何,是我的疏忽。你在他手底下办事,自然要出席一些商务饭局,可是你是嘉宇总裁的夫人,你得正视自己的身份,这样贸贸然和那些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男人勾肩搭背的,到底不成体统……”
脑袋嗡嗡作响,悄悄抬头,长廊空旷,林梅很有眼色的不知去向,只剩父亲苍老的声音在头顶盘旋。
忽而,身侧不远处风铃细细作响,似乎还有什么摩擦过竹叶的声音,暗黄的壁灯下,墙面上正在移动的影子轮廓逐渐清晰。
是个人。
准确来说,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清妩蓦地转过头,那人逆光而立,身体倚靠着彩绘的墙壁,双手搭在腰间的皮带上,露出来的左脚,锃亮的皮鞋上垂坠着笔挺的裤管,如果不仔细看,那一身肃穆的墨绿制服大概很容易被看成黑色西装。
那人静静地任她打量,站姿如松,唇好看的挽成一条线。夜色混沌,清妩看不清他的轮廓,却将黑暗中露出的那一排洁白的牙齿收入了眼底。
段飞循着动静看过去,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江督察,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直起身体,巍峨挺拔地从暗影里走出来,声音浑厚嘹亮,“段总,我临时接到一个任务,得提前离开了。”
话是对着段飞说的,强劲的目光却明目张胆在清妩面上掠过,他神态平静,仿佛对于突然搅局这事一点都不尴尬。
清妩敛目,不知道是光线太辉煌还是这人的目光太逼人,总有种无法直视的感觉,对于他友善的微笑,她潜意识无视了。
“明白。都怪我光顾着和小女说话了,江督察别见怪,既是要务在身段某也不便挽留,改日再邀请你也是一样的。”
“段总言重了。恨寒作为小辈,理应向您道明事情原委。”
“那我送送你。”段飞走到前面带路,然后才回头,“清妩,你快进去吧。”
清妩点点头,转身之际,手腕被一把揪住,皮肤上传来粗糙的触感,她一惊,戒备地回头,样子有点凶,“你要干什么?”
“段……清妩?”那人目光如炬,很有线条感的轮廓在她眼前骤然放大,仿佛不确定地这么叫着她的名字,“我叫江恨寒,很高兴认识你,段清妩。”
清妩历来不喜他人唤她全名,‘段清妩’这三个字被凌衍森频繁地叫成了噩梦,可眼前人声音恢弘大气,不同于凌衍森的邪佞冲天,连带着她的名字也变得阳光了起来。
怔怔的回过神,见他还握着自己的手,她脸上一热,猛地甩开,“认识你我很不高兴!”穿制服又怎么样?她才不怕!竟然偷听父亲训斥她,真缺德!
江恨寒微微一愣,像是没料到她不买账似的,黑白分明的眼里漾起明媚的光波,他翘嘴,又露出那排洁白的牙齿,微笑着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精神,“那么对不起,下次我们再重新认识。”说完,转身小跑起来,背影直直的有着警察特有的严肃。
清妩收回目光,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尽管喝了暖胃的汤,那几大杯白酒的后劲还是把她折腾得够呛,再加上被父亲痛骂,心情愈发低靡。
她不想回包间,就在走廊里游荡着,这时,手机来了简讯。是小吴发的。
打开一看,她乐坏了。
包间里,气氛诡谲。
凌衍森稳稳地坐着,面无表情,紫砂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常立新正和公司的几位高层低声讨论,他们手里都拿着合同书。
也不知道是空调温度太高还是孙彤彤的身体出了故障,她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丑陋难遮。她僵立着,承受十多双目光的审视,尴尬不已。
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不管凌衍森知不知道改名字的事,段清妩只能生生咽下哑巴亏。刚要高枕无忧,那贱女人竟然给她整了这么一出!
拿到合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首页上关于她的个人简介绝对是段清妩弄上去的,目的是暗示信源老总,这份合同是她一手起草,并且,凌衍森对这份合同相当重视,所以才会连起草人的简介都附上去。自然而然,常立新为了迎合凌衍森,定会对她下一番功夫。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合同里关于新能源开发和高新材料加工的那些专业知识,她根本解释不来!
段清妩果然有手腕!怪就怪自己把她想的太简单。
常立新把文件合上,“孙小姐,怎么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我们还等着你解惑呢,关于合同款项第六十三条,光学玻璃项目应用中的偏振镜,PL镜,CPL镜,我想问问,偏振镜主要特点是什么?贵公司准备了什么层次的条件让信源接受如此高要求的产品生产?”
孙彤彤头痛欲裂,什么光学玻璃什么偏振镜,与她的汉语言专业根本不搭边!嘉宇是她刚入社会进的第一家公司,而今晚是她第一次参加合同签约仪式,她根本不知道原来签合同过程中,合同起草人还有一份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讲解合同款项回答签约方的疑问!
而这点,恰恰是清妩早就料到了的。从吩咐张秘书把合同传真到信源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让孙彤彤颜面扫地的好戏。
“孙小姐?”常立新眼里闪过疑惑。
孙彤彤又是一抖,被那么多双目光盯着,身旁又有凌衍森地狱般的寒气压迫着,她艰难的开口,“偏振镜……它的特点……恩……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