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微四班的大合唱的曲目是《同一首歌》,廖春晖整天在嘴里哼哼“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每一次相逢和笑脸……”
这首歌还算适合九七微四,翟老师学美声,音乐神经大条。班里分了男女声部,男生用男声,女生用女声,演绎地如梦如幻,好听至极。唯一的瑕疵是班里男生太少,男声部不如女生饱满。廖春晖安慰大家,女生就应该饱满,这是女性的特征。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外面抽调男生。女生进来可以,但男生是止步的。九七微四是可以娶儿媳妇的,但绝不招上门女婿。
同学们争气,翟老师也信心满满,九七微四的终极目标是在大合唱中拿全校的第一。
王朋放学路上曾问廖春晖:“你们班唱啥歌?”
廖春晖回答:“《同一首歌》!”
王朋不解:“啊?不可能吧,我们光棍班唱《团结就是力量》啊!”
廖春晖表示对王朋的理解力毫无办法:“谁跟你们唱一个,我们唱那个‘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每一次相逢和笑脸都彼此铭刻……”说不通,廖春晖只能哼了起来。
王朋一脸羡慕:“这么唯美啊,唉!不适合我们光棍班,没办法啊,我们还是好的,二班唱《打靶归来》,娘的,也不知去哪打的。”
廖春晖利用歧义的本领炉火纯青:“安乐街啊!”
安乐街靠近火车站,在民国时就是张店区有名的红灯区,那时大家都称呼它的乳名“窑子胡同”。
……
衙门里有人好办事,学校便是衙门的“幼虫”。虽尚年幼,但骨子里流淌着一样的血。
翟老师在学校吃得开。翟老师的老公据说在市委工作,政府部门当官,而且,官位并非等闲。翟老师曾吩咐把刚分的年货中的最沉的一箱苹果搬到班级里,因为教室离校门口近,往家搬时方便。廖春晖为了让翟老师更方便,到了教室就把一箱苹果分吧分吧吃了。翟老师见后连眼都没眨一下。翟老师家大业大的状况由此可见一斑。翟老师把自己老公的军功章掰下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往学校一扔,学校可能也接不住。
翟老师为了圆九七微四班拿全校第一的愿望,把实验楼五楼的大会议厅的钥匙据为了己有,据说今天的彩排要完全按照比赛当天的程序走,连妆也要化,而且要化得和当天一模一样,看看化妆需要多长时间。
下午,下了第二节课,张店一职专的每个教室都陆续飘出了排练的歌声。廖春晖和同学们走在走廊,前往专属他们的高档会议厅。廖春晖分明听到四楼的光棍班里飘出来歌声“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廖春晖瞬间想到昨晚淄博新闻台播出的一则快讯,大概内容是在安乐街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扫黄打非的迅雷行动。如果在风口浪尖上“打靶”还能归营,是该值得歌颂。
大家集结到会议厅,翟老师也到了,掏出了一个大包,打开了,整包都是廖春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廖春晖只认识它们都是抹脸、描眼的。
翟老师看了看表,说道:“现在三点半,好,开始吧,就当我们马上就要比赛了,开始化妆,别闹啊,看看十分钟够吗,女生先给男生化,再互相化,开始吧!”
郑璇一把拽过廖春晖说:“过来,班长,我给你化。”周甜甜看到后,用眼剜了一下这场景,往地下啐了口唾沫。
廖春晖也觉得没办法,一副死在谁手里不是死的表情:“色因,色因,化淡点,化淡点啊!”
廖春晖不求饶,郑璇还没想到,一求饶郑璇茅塞顿开了:“行啊,看你还叫我色因……”
廖春晖求爷爷告奶奶:“不叫了,不叫了,淡点,啊?淡点……”
没三分钟,郑璇把廖春晖化成了人妖。
廖春晖看不到自己的尊荣,找了半天镜子,只找到一只,在牛元手里,牛元还不给他。他实在没办法了,看到坐在一旁被杨柳化妆的王讷,王讷个高,只能坐着被化。廖春晖拉了杨柳一把,道:“等会,等会,我试试!”说完,为了试试自己口红的浓淡,在王讷腮帮子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亲完后,看自己的嘴型印的浓度,只见那唇印浓的Yindang无比。
廖春晖就这样托着一张人妖脸完成了彩排。
翟老师觉得不错,但还并不完美,又继续修改,一直修改到下课铃响了,所有的班级也都停止了歌声,才陆陆续续下楼,回家。
张店一职专不但只有一个厕所,也只有一只水龙头。水龙头在走廊处,距离厕所不远,距离九七微四班更近。
廖春晖唱着唱着忘记了脸上带着“面具”,想起来时大家都差不多出了会议厅的门。廖春晖见实在没什么可以遮脸,便穿好了羽绒服,把自己脖子鳖似的使劲往袄里缩,但怎么缩也只遮住半只脸。
好在,整个实验楼里只有零星的几位老师。
实验楼外面,雪还在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太冷了的缘故,女生都选择带着妆回家。廖春晖想,可能也不是,可能是因为女生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违反校规了。水池子旁只有九七微四班的男生在冒着寒冷洗脸。廖春晖出来的晚,水龙头被别人围了起来,塞不进去。他使劲得遮着脸,抬头看了看漫天的鹅毛大雪,又看了看围在水池子旁抢水的王讷的白裤子……
天实在是太冷了,或是水实在是太冷了,廖春晖是不能完全洗掉那张“面具”的。他只希望“面具”不要太吓人,或是自己不要太“丢人”。
王朋还是被吓了一跳。
王朋也发现了王讷的白裤子,但在初中他并不和王讷同班,不知道白裤子的神奇,廖春晖加以渲染,描述的酣畅。最后,王朋双手合十地拜着王讷,其实,是拜着白裤子求饶地说:“别穿了吧,路太他妈难走了!”
第二天,王讷换掉了裤子,雪停了。
但那天的雪太大,路上的雪化了,冻。冻了,化。一天比一天溜。大家仿佛适应了这溜冰场,不怎么滑倒了。只有王讷每天几乎都滑到。王讷那苟延残喘的车筐子,早就摔地不见了踪影。用廖春晖的话说就是——出来混,早晚都要还的。王讷也默认了这是自己造的孽,不再怨天尤人。最后,王讷把自己的专业课本也像王朋一样,人工分成了上下册,把上册夹在了车后座的夹子上。
大合唱在淄博剧院举行。淄博剧院坐落在离张店一职专一站地的位置。淄博剧院听着名头挺大的,实则像个县级的电影院,但容纳张店一职专的全体师生是没有问题的。
下午,翟老师改变了策略,为了节省时间,让大家在教室化好妆再前往剧院。廖春晖原本想:“剧院里黑,就算尿在了裤子里,也没人发觉,任由郑璇化吧。”没想到翟老师临战变阵,弄得大家手足无措。廖春晖脑袋顶着破校服来到剧院。
人群人海中,和王朋走了个对脸,王朋竟然没认出来。廖春晖上去搭话,王朋被廖春晖的妆吓得半天没反应。
王朋的九七汽一班抽签抽了个第一。廖春晖远远看到王朋手里擎着根“黄瓜”,以为上场前润喉用。走进了才发现是只麦克风。
王朋无不骄傲挺着那高傲的头颅:“咋样,哥们今天领唱!”
廖春晖非但没有嫉妒,还替王朋高兴。他想,这小子的人生中终究有了一次抛头露脸的机会,哪怕露脸失败,也是一份宝贵的人生体验。
进到剧场,廖春晖找到了在观众席中画出的九七微四落座的区域。大家纷纷落座后,观众席中空出的一格豆腐块便是王朋的九七汽一班的落座区。九七汽一班已经去后台准备登场。
音乐老师从幕布后钻出来,敲了敲话筒,剧院墙上的音响发出“嘭嘭”的响声。音乐老师把话筒凑的嘴边讲:“同学们,咱们马上就要开始了,强调几点啊,第一,上台时一定要安静啊。第二,咱们是大合唱,话筒架离大家有点远,所以,每个班还有两只话筒,拿话筒的同学注意了,上场时不要说话,因为话筒都开着,要不然声音都会传到音响里,一定注意……”
廖春晖想:“坏了,坏了,还领唱?这次真的要露脸了,后台的隔音效果那么好,老师说的王朋肯定没听到!”
廖春晖正想着,大幕拉开了。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从舞台的侧面朝舞台中间走,还没走到舞台中间,墙上的音响里果然传来了王朋若有若无的声音:“﹡,别推我!”另一只话筒也传出了声音,这只话筒显然离得嘴比较近,声音清楚无比:“看,看,主持的那小妞,腿真白……”另一个比较远的声音:“﹡,裙子够短的……”
男女主持人走在半路上,听到了音响里传出的声音,男主持人手足无措。女主持人看了看男主持人手里的话筒,不知声音出自何处,一脸的茫然与害羞。
男女主持人在王朋和另一个同学的声音背景下开始了主持,并宣布第一个出场的班级是九七汽一班。
只听王朋一句铿锵有力的催促声:“快走啊,上场了,﹡,还在抽烟,上了,上了……”
看来,老师的决定是对的,话筒被带入人群后,拾音效果确实收效明显。
台下一片哄笑声。
台上大幕后面一片哗哗啦啦的声响,王朋的声音不时从墙壁的音响里传出:“﹡,你丫别推我,这是第四层,掉下去摔死!”
大幕拉开,九七汽一的光棍们被聚光灯打得锃亮,光芒四射,可音响里还是传出声音,声音仿佛是闭着嘴唇,用腹语发出:“太他妈亮了,啥也看不见,底下在笑啥?”“别说了,别说了,声音都跑出去了……”
台下哄笑声淹没了台上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