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刚才看到的背影，李小乐还是有点揪心。但她不动声色，想自己回家和王湘君在一起，至少不要吵，吵有什么意思？以前和杨部启早就吵够了。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
门铃响起，李小乐打开门的一瞬间，呆住了：“妈，您怎么来了？”说完赶紧拉母亲进屋，又往母亲身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以后继续说：“我爸没来？您说您来也不吭一声，我也好去接站。这大包小裹的，累不累啊！”
“沈阳到北京又不远。”
“就是，才四个小时。”小小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说。
“就你费钱，我可是坐了一宿。”
小小很吃惊：“啊，不会吧，您从沈阳坐到北京竟然用了一宿？这次可吃亏吃大了。”
“还有我，是我在电话里告诉姥姥几号楼几单元的。”奇奇得意地跑到他们面前。
“好嘛，就我蒙在鼓里？小小，说吧，为什么只瞒我一个？”
“是我让她别说的，你要知道了还不得给你爸打电话？我这次把他甩了，没带他来。快点，卫生间在哪儿，我憋了半天了，再说我也得洗个脸。”
“您一个人来的？为什么不带我爸？”李小乐不满地看着母亲，一边说一边指着卫生间的门。
见老妈冲进卫生间，李小乐回头看向小小和奇奇。他们两个看她用凶狠的眼光看着他们，赶紧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见两人要躲，李小乐大声说：“别动，我问你们，是不是王湘君也不知道呢？”
“我都没告诉你，怎么能告诉他？我这是听咱妈的话啊，我也心疼咱妈，可她不让我们接她，我有什么办法。”小小撅着嘴说。
“这么远的路，她拿这么多东西，我们又不去接，于心何忍。”
“我跟妈说了，不要带东西来，这北京什么没有啊？”
“你说得轻巧，这里多数东西都是你的。你上学要换洗衣服吧？还有被罩床单。”李母从卫生间出来，长吁了一口气，“这要是再多坐一会儿车，我估计就得到处找厕所了。”
“妈，这个您就不懂了，北京街头W（读“屋”）C多着呢。”
“什么屋？干吗使的？”
“WC啊，这个您都不知道，全国上下，哪里的厕所不都是写着WC？妈您可真是老土了。”
“噢，你不能直接都说英文？你一半英文一半拼音，谁能听懂，那是神仙。奇奇，好外孙，想姥姥没？快看，这是姥姥送给你的数位板，留着画画。”
“谢谢姥姥。”
“妈，我说你老土可说错了，您也太新潮了，还给他买数位板，很贵吧？听说便宜的好几百，贵的几千呢。”
“你老妈我学会了网购，在网上买东西确实很方便。”
“妈，我现在帮我姐弄淘宝店呢，刚才我还帮别人领了不少淘金币。”
李母好奇地问：“淘金币是什么东西？”
“就是买东西加上几个淘金币就省了人民币啊。”
“谁都能领？那我下次也领。自己领了就是了嘛，还帮别人，你真有闲工夫。功课不用操心了是不是？”
“老妈，这您就不懂了，我帮别人领的同时，系统也会赠送给我。我帮别人领得越多，系统赠送给我的也就越多。所以说吧，这就叫帮人其实就是在帮自己。这种助人为乐的行为，值得提倡吧？”
“噢，这还叫助人为乐？我看你就是为你自己着想的时候太多了。我告诉你，小小，这一大堆东西，基本上都是你的，自己收拾收拾上学的时候带去。小乐，你跟我女婿说一声。我走的时候不用你们送，我下一站就去上海，然后什么苏州、杭州、丽江、昆明还有西双版纳，我统统都要去。”
“妈，要送，这么多东西，我和您怎么运到上海去？您拿得动，我也拿不动啊。再说，咱们俩同行，都您拿，我也不好意思。”小小急了。
“我不送你，你自己一个人带着。我在这待三天。这么大的人了，我都能从沈阳给你运来，你怎么就不能运到上海去？我没让你回去打点行装就不错了。我在这儿待三天，然后一个人出去周游世界。下一站我去哪儿，你们不要告诉你爸。”
“为什么？你们一起旅游我才放心啊。这样您一个人到处走，我可不放心。”李小乐也急了。
“我能一个人从沈阳来，就能一个人到别的地方去。你妈又不是小孩。这个时间了，中午吃什么？我来做。好久没吃我做的饭了，你们都想了吧？”
“想！”小小和奇奇大声回应。
“妈，就是我再想吃，也不能让您做啊，这都坐了一宿的火车，累也累坏了。您别跟我说您坐的不是卧铺。”
“不是啊，坐那玩意儿干什么？又费钱，我在车上又睡不着，还不如坐硬板跟他们聊天呢，又省钱又精神。”
“我的天啊，这一宿，您怎么挺过来的？”李小乐心疼的不得了，“妈，下一站不管去哪儿，我来买票。”
“不用，妈自己买单。退休了，我终于可以实施自己的旅游大计划了。当初你爸那个看不上我，不就是嫌我农村户口吗？他怎么的？他沈阳市户口他就牛了？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他。从此以后，让他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自己过日子。”
“妈呀，这都多少年了，您看我和小小都这么大了，你们还闹啊，都闹了一辈子，不嫌累？您这么做也太狠了吧？就这么把爸一个人放家里？”李小乐对不吭一声就杀来的老妈头疼无比，心里也在暗暗盘算着，偷着空就给老爸打电话向他汇报老妈的行踪，赶紧让爸把妈接回家吧，这可了不得了，妈都这么大岁数了，别再跑丢了。
中午王湘君破例回了家，他根本没有周末就要休息的概念，谁知道哪一天有事哪一天没事？不定哪天领导家的阁楼里又钻进一只猫，他就得去抓。接到李小乐的电话，他自然抽时间赶回来。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王湘君说：“妈，我刚才给我妈打电话了，她今天赶不过来，明天才能来看您。她们今天社区好像有个什么活动。”
“没事，亲家母忙她的，我也待不了两三天，不在这儿麻烦你们。小小就够给你们添麻烦的了。”
“谁说我给他们添麻烦了？姐那么忙，她的淘宝店还不是我一直在打理？在家说我，在我姐家还说我。您要在这儿待时间长点，您不着急走，我也立马就走。我可不想听您唠叨，耳朵都出茧子了。”
饭后王湘君一个电话就被叫走了，公事耽误不得。李小乐和母亲私下说起父亲：“妈，不是我说您，爸不就是大男子主义情结重了点嘛，您让了他这么多年，怎么老了老了还不让着他了？他一个人在家，您放心？爸可是那么帅呢。”
“他帅？他要是帅，那这世界上帅的标准就太低了。那根苦瓜脸，我早看够了。我就是要在夕阳的时候无限美好起来。先别说我了，说说你这个王湘君，你们就这样登记了？”
“对啊，不然还怎么办？”
“也好，二婚就低调点，别弄得像你李姨家小蕊似的，三婚了还好意思大操大办，又是拍婚纱照又是摆酒席，有什么张扬的？低调点好，低调点好。”
“直说低调好，您还这么高调地出走？就不能和我爸好说好商量一起结伴旅游去？相互也好有个照应。这样您一个人到处乱走，我可不放心。”
“你妈我把你们都拉扯大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出来玩怕什么？我又不带现金。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后天一天，你随便哪天安排我和你婆婆见一面，我交代一下再走。”
这话让李小乐越发不安，晚上李小乐对王湘君说：“你说我妈这到底是玩的什么把戏？一个人也敢到处乱跑？她以前可是连沈阳都没离开过，当然，除了回老家抚顺以外。”
“她这么折腾，又这么兴奋，别是有什么人陪着她，要把你爸甩了吧？”
“乌鸦嘴，你瞎说什么。倒是我妈这次提醒我，说嫁一个北京男人，指不定将来你要给我多少脸色看。我爸就是沈阳户口，我妈是抚顺农村的。我妈这一辈子可揪心了，他们三天一吵五天一闹。不过我们都习惯了。”
“你看你，户口能代表什么？户口对于我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又不是计划经济时代，要凭户口本和粮本买东西。你能不能不总想这事儿？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我能把你往这上面想吗？要不是咱俩感情好，你才不会搭上你的大好青春。”
“还青春呢，就你嘴贫，青春的尾巴吧。再说了，谁说户口没用，将来户口真过来了，奇奇不是还能在北京高考嘛。”
“那都是六年以后的事了，到那时如果可以异地高考，在哪儿上在哪儿考，我看这北京户口也没多大用。”
李小乐心想，要真这样就好了，自己也就不用心里过意不去，好像欠了王湘君一样，好像她就冲他这个北京户口来的一样。
王湘君搂着李小乐说：“傻丫头，你又在想什么歪主意？不要乱想了。只要我们相亲相爱，别的都不重要。我会和你一起疼奇奇，我也会和你一样爱你的父母。”
李小乐因“傻丫头”这三个字而美滋滋的，不过转念又想，这还没过蜜月期呢，谁知道以后的王湘君会是什么样呢？可不要像自己的父母那样，闹腾一辈子，到老了还要各自为营。
这时李母的声音很清楚地传了过来：“是我，我是到小乐家了怎么了？你甭想跟着我，我不带你。我待多久？我待三天，我这是纯粹给小小捎点东西过来。对，三天以后我也不回沈阳。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要去旅游。我要做驴友。不知道什么是驴友，百度去。不知道百度？那就去撞墙。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都是这么老土，还总觉得自己是市里人呢，还好意思总说我土，我看你才是土的都掉渣了。”
李小乐本能地坐了起来，那声音又很快弱了下去。她对王湘君说：“你说，我们将来会不会也这么吵？隔着电话线，几百里地还这么吵？”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不吵才不正常，吵架是给平淡生活添作料啊。”
“你的意思，我们现在不正常呗？”刚说完，李小乐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了起来，把两人吓了一跳。
“小乐，你妈真是不可理喻，这说跑就跑了，把我一人儿撂家里，说不管就不管了，你得管管她。”父亲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小乐赶紧安慰他，答应明天好好和妈谈，说：“您既然知道我妈没丢，安全地在我这里，您就放心吧。”
李父反而轻描淡写地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不放心她养的那两只玄凤，她不在家，谁管？我管？还有那只只会撒娇的傻狗，我才不管！你告诉她，她不回来喂鸟喂狗，饿死了我也不管。”
李小乐跟王湘君吐了下舌头。第二天一大早，李小乐被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母亲已经在忙早餐。母亲在哪里，哪里就热闹无比。看到李小乐起来，母亲倒是吃惊了：“我饭还没做好，没叫你就起来了？多睡一会儿。我看王湘君走了，他怎么不在家吃早饭？星期天也不休息？”
“他哪有星期天，早晨都在外面吃，谁都懒得起来做早饭。”
“我听他说今天他妈过来？怎么样，他妈是什么样的人儿？”
“挺好的，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天就回老屋了。”
“还有老屋？是大四合院吧？听说紫禁城的房子都可漂亮了，离那儿远吗？”
“您说的是故宫？离那儿可远了，两回事。当年那里可是皇上住的地方，当然漂亮了。现在不住人。”
“那现在空着？不住人真可惜了。”
“现在收门票，供国内外游人参观的。”
“我打算先到处转一转，等回来的时候再来北京逛，什么长城故宫的，当我最后一站。”
“为什么？要不就多待几天，我们出去转转，也让王湘君找点时间陪我们。”
“你想啊，北京是中国的首都，这地界这么大，好地方肯定多。像我这样不了解这地方的都能数出来个一二三，什么长城啊，故宫啊，颐和园啊，我现在要是都转了，回头再去转小地方，那肯定瞧那小地方哪哪都不顺眼。我不如把大地方留着回来再逛。”
“妈，您可真有想法。可是，爸那边呢？听说您又养了鹦鹉还有小狗，您把他们都扔家里，不公平吧？”
“小鸟和小狗平时都我管，你爸那张嘴也是我管。这次啊，我就让他们自己管管自己，甭老指望着我，还一点不搭人情，和着我活该啊。”
“妈，老来伴老来伴，您这到老了，怎么还嫌自己的伴儿了呢？你们应该走哪儿都在一起才对，再说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小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最嫌我唠叨，如今怎么了？你可千万别这样天天跟王湘君唠叨，那他得多烦你。”母亲警觉地看着李小乐。
“放心好啦，我才懒得跟他唠叨。小小和奇奇都不够我操心的，我还管他，真是。”
“那也不行，你不管也不对啊。”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王母来了。打开门，李小乐分别给两位母亲做介绍：“妈，这是我婆婆；妈，这是我妈。”
“婆婆是妈，妈是婆婆。眼前的两个老太太都是妈，您说呢亲家母？”李母笑着说。
“亲家母，听我儿子说您就在这儿待三天？什么事这么忙，三天就要走？”
“我是驴友啊。您没见我这冲锋衣、冲锋裤、还有冲锋鞋？”李母赶紧打开自己的拉杆箱，把衣服和鞋子拎出来。
“我的天啊，这都什么天啊，拿这么厚的衣服，您去北极过冬啊？”王母吃惊地问道。
“不懂了吧，这红彤彤的冲锋衣，就是要去爬山到野外的时候才能用上的。当然了，我还没作最后的决定，我一个人去爬珠穆朗玛峰有点冒险。到山脚下再说吧，兴许组几个驴友一起去爬。放心，我一个人不去冒险。”李母把衣服又放回箱子里。
李小乐听得一惊一乍的：“妈，您一个人可千万不要去爬山啊。别说珠穆朗玛峰了，我就听说北京的灵山、四川的四姑娘山都不是什么高山，都有去了回不来的。妈，您可拉倒吧，老老实实在北京等我爸来接您吧。”
“不许他来。”李母大声说，把王母吓了一跳，“他一辈子骑我脖梗子上，什么城市户口农村户口的，我就要让他看看，当年的农村户口，如今是多么的优秀。”
李小乐彻底被老妈吓到了，临睡觉前，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向父亲汇报母亲如今的状态，这到底正常不正常？当她把这些说给父亲听的时候，父亲哈哈大笑，说：“你就让她折腾去吧，一个连老鼠、蚯蚓都怕的人，还敢一个人去爬山？没事，她逃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我在来北京的火车上。慢车，要一宿才到。”他还告诉李小乐，“不要向家人透露我的行踪。”李小乐这个乐啊，心说家里人太适合做间谍了，都是搞特工出身的。
李小乐心里高兴，如果母亲还执意要走，后面可有盯梢的了。看来父亲还是不放心母亲一个人旅游，她心下不禁一暖，想他们吵了一辈子，无论如何还是不舍得分开。
可是，李小乐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两只玄凤和小狗怎么办？不会被父亲带到火车上来了吧？车上也不让带啊。她想着这些就无法入睡了，又想起白天两个母亲聊得还算融洽，只是有一句话，她看出婆婆不高兴了。
当母亲和婆婆聊起公公的时候，李小乐后悔自己没有及早说明。王湘君的父亲去世多年了。当时说到公公去世以后，李母竟然兴奋地说，这太好了，一个人过才舒服，省着跟另一半吵架。那没完没了的吵架太没意思了。然后一个劲儿羡慕王母是一个人。王母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冷冷地说：“那亲家母的意思，你过厌了两个人的日子，也想一个人？是啊，少一个人，儿女少一份负担。”
当时李母也觉出了尴尬，只好笑着说：“对对对，没错，不然我怎么一个人跑出来？我才烦他跟着我呢，一个人多清静。我要是剩一个人了我就一个人过，不找老伴，也不跟孩子们在一块堆儿挤。”
李小乐也奇怪，自己的母亲怎么变得这么口无遮拦，心想都是父亲给她惯的毛病，什么都由着她。别看两个人总吵，但最后胜利的总是母亲。李小乐无比尴尬。
王母已经很不高兴了：“我也喜欢独立，不找老伴也好，找了有什么用？跟儿女们在一起过？门儿都没有，今天砸个碗明天砸个锅，不够心疼的。我那可都是青花瓷的碗，是我家孩子爸给我的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就那么给打碎了。”
李母愣愣地看着大家，不知道她在说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不高兴了。李小乐赶紧说：“妈，我知道那个碗很珍贵，我一定哪天给您淘回来一个一模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