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胡令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北方大地。不仅大魏境内的汉人,连境外胡族地域中的汉人也大为震动。如今,杀戮胡人竟然可以加官进爵,听封领赏,这曾经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过去,汉人只能无奈地面对胡人的杀戮,他们或者逃亡,或者反抗,可这只为寻找一条活路而已,他们很少会去主动向胡人举起屠刀。千年诗书的教化已经渐渐磨灭了汉人血腥的本性,而“杀胡令”又重新将汉人杀戮的意志点燃。
在大魏境内还有境外胡族零星聚居的地方。蜂拥而来的汉人对胡人举起了屠刀,不管男女老少,都成了汉人疯狂猎杀的对象。血雨腥风笼罩着北方大地。这里曾是胡人的乐土,而如今已变成了他们的地狱。胡人的任何反抗,都只会招来更疯狂的报复。
杀戮在迅速蔓延,起先很多人在犹豫中举起了屠刀,而随着时间推移和杀戮的展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屠杀的队伍,这已经变成了一场集体的疯狂。无论是乞活军还是平民百姓,人们四处搜寻胡人的踪迹,而一旦哪个胡人不小心暴露踪迹,成群的汉人蜂拥而上,转瞬之间,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悲惨地化为一滩血肉。
在这里,刻骨的仇恨、杀戮的快感、精明的算计交织在一起,人性中的疯狂被无限放大。在这里,杀戮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是变成了开创新生活的一部分。在杀胡令的鼓舞下,北方的汉人已经变成了充满血腥斗志的杀人机器,疯狂地血洗着这片土地。
冉闵没有食言,他在多处设立了专门的检录司详细核验人们杀胡的成果,并且按杀胡令上的承诺一一兑现。每一天,人们成筐地抬着装满的首级到各检录司请赏,他们谈笑着自己的战果,充满了对荣华富贵的期待。如今,在大魏国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胡人已经不敢公开活动了,甚至已经无法轻易找到胡人了。
天寒地冻的北方大地,冰冷低沉的浓云笼罩着荒凉的四野,衰杨枯草遍布在黄尘灰土之中。
就在这冰天雪地的苦境里,幸存的胡人在艰难地跋涉。只有在那些荒无人迹的地方,他们才敢继续自己的逃亡之路。人们互相搀扶支撑着踯躅前行。丈夫守护着妻儿,母亲怀抱着婴儿,男女老少的人群缓慢地移动着。四周寂静得出奇,偶尔婴儿的啼哭伴着乌鸦低沉的噪呱划破沉寂。行进的队伍不停地有人倒下便再也站不起来,而幸存的人们已无力去帮助他们。路边不时看到妻子守护着丈夫的尸体不住地抽泣,母亲怀抱着婴儿小小的躯体嘶哑地干嚎。
要去哪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世世代代在中原生活了无数的岁月,而且在这里建立了王朝。那时,他们高高在上,也曾虐杀和吞食过汉人的血肉,想不到他们也要遭受同样的命运。
他们漫无目的地往西走,往北走,也许西北方就是目标。在很久很久以前,那里是诸多胡族的发祥之地,那里是生养他们的根源所在。如果能回到祖先生活过的地方,如果能回到那种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或许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逃亡的路上依然危机四伏,一旦北被成群游猎的汉人武装发现,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毫不留情地斩杀。而食物的匮乏,环境的恶劣,也让逃亡的大军中充满了血腥的争夺,弱肉强食的悲剧一再上演。
古老的大地上流传着胡族的挽歌。
“如果族群不再,不要悲伤,就像草原上四季的风,一切不过是从头开始,……”
随着歌声的飘散,一些弱小的胡族也渐渐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
冉闵感到大魏臣民的气质在变,变得血腥而悍勇,他很高兴看到这一点。有时他会想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在胡族长大,也许是经历了太过悲惨的一幕,因而将这一切带给了汉人。但不管怎样,在这样一个时代,在这个为生存而惨烈争夺的时代,血腥和悍勇是必不可少的。
大魏国建立后,北地汉人纷纷归附,大魏国控制的地域越来越大。而此时,与胡人的矛盾也是空前的尖锐。
帝国的事务繁重复杂,所幸有徐广等人辅佐,如今徐广已官拜宰相,冉闵将很多政事交与他处理。而他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战争的准备上,这是他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的。所幸大量汉人的涌入,也为他扩充兵马,挑选人才准备了充足的资源。
这一年的秋天,大魏国举行了一次武状元大赛。各路英雄汇聚邺城,进行了激烈的争夺。最后,一批青年才俊脱颖而出。其中张豹、王泰等人更是引起了冉闵的注意,他们不仅勇武过人而且颇有谋略,实在是堪当大任。
栋儿来了以后,冉闵的生活有条理了很多。虽然她不如骊音那样会照顾人,但看得出她很努力,总是尽力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冉闵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有时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心中不免好笑,她自己还象个孩子,怎么能照顾别人。
栋儿也会叮嘱冉闵生活上的事。闲下来时,似乎也想和冉闵说说话,但每次看到冉闵无暇他顾,又都是欲言又止。有时冉闵伏案忙于政事,栋儿端茶送水走进房间,看到冉闵时,眼中顿时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而离开时她总不忘回头再望一眼,眼中有说不出的留恋。
这天,徐广、冯武等人又来到冉闵的府邸,这次张豹、王泰等人也随徐广等一同前来。徐广细细讲诉了各地风起云涌屠戮胡人的情况。
“天王,根据检录司奏报,短短月余,各地竟然已斩杀胡人百万。由于杀胡已有时日,而且胡人日益逃离,如今杀胡的风潮已有所收敛。但经此一役,乞活军和百姓都是信心空前高涨,而且更是悍勇无比。”
“另外,”徐广继续说道,“根据多方打探,五胡联军已经集结完毕,目前驻扎在幽州郊外,不日即将开拔进犯大魏。此番联军人马不下二十万,集中了各胡族的精锐之师。而其中最主要的还是鲜卑、匈奴、羯、氐、羌这五胡的人马,而且是精华尽出,其中鲜卑人马是绝对主力,兵力不下十万。其余各胡族兵少将寡,几乎微不足道,因而这支联军也自称‘五胡联军’”。
冉闵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并不忌讳胡人的字眼,而这在过去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也说明了他们存心与汉人针锋相对,一决高低的野心。”
冯武又补充道:“此番联军也是集中了胡人中几乎全部成了名的虎将,榜上有名的那几位几乎全部在列。”
冉闵冷笑一声:“呵呵,自古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大魏国已立,乞活军也今非昔比了,何惧他五胡联军。”
冉闵接着命人展开一张地图,冉闵比划着说道:“如今联军集结地离邺城近八百里,不过我们不能坐等联军进攻邺城,否则太过被动。我看我们要主动迎击联军。”
众人点了点头,冉闵仔细看着地图,用手一点,说道:“就这里,我们就在代山附近迎战联军。”
众人凑拢在地图上仔细观看研究着。张豹不禁说道:“好地方,天生的战场。从幽州到邺城几乎全部是一马平川。只有在这个地方有山地可依托,而且是幽州通往邺城最狭窄的地带,有利于乞活军在这里防守。”
众人都觉得颇有道理。冉闵也不住点了点头,看来他想得和自己一样。
冉闵又交代了兵马后勤的安排,命各人速速准备。最后冉闵特意交代:“此战带上张豹、王泰两位将军。”
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冉闵的心情有些异样的激动。入夜了,他丝毫没有倦意,又披上衣服来到了院中。他的手中,仍然拿着骊音的荷包。今晚的月光依然明亮皎洁,只是在这样的初冬日子,月色总有些清冷。
冉闵仍然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不知不觉又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人不禁有些失神。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轻柔而羞怯的声音。
“天王,您还没睡?”
冉闵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月光下婷婷袅袅地站着栋儿,月光挥洒在她秀美的脸庞上,更增添了几分娇媚。
冉闵点了点头,说道:“你去睡吧,我坐会。”
栋儿没有动,头微微低着,沉默了半晌,又怯生生地说道:“是不是又想骊音姐姐了?”
冉闵心中一恸,不知如何回答,于是说道:“不干你事,你不必多问。”
栋儿似乎有些伤心,低头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天王暗自神伤。”
冉闵心中有些好笑,看着她羞怯的模样,问道:“栋儿,你多大了?”
栋儿抬头说道:“我十七了,不,快十八了。”
冉闵出神地“哦”了一声,十七八岁,他想起他和骊音彼此爱慕,相约定下终生的时候,骊音也差不多十七八岁。他们都是无比的娇媚秀美,只是那个年纪的骊音是那么的聪慧沉稳,她能捕捉到他最细密的心思,她和他仿佛就是合二为一的。骊音关心着他也引导着他,正是因为骊音,他才真正回归了汉人的身份。尽管中间经历了血腥而悲惨的一幕,但不管怎样,他现在已经找到了归属,对此他非常高兴,他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和闪躲。如果没有骊音,也许他现在还在身份归属的矛盾中苦苦挣扎。
而这个年纪的栋儿,却仍然稚气得如孩童一般,她清澈的双眼纯净得似乎丝毫不懂尘世的血腥和肮脏。只是,稚气纯净的双眼似乎同样也有感染力,让人感受到尘世纷争以外的另一片纯净天地。
冉闵甚至有点羡慕她,多么幸运的姑娘。
栋儿又羞怯地说道:“栋儿对天王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做好分内之事。”
她顿了顿,又说道:“栋儿做事粗手笨脚,不过请天王放心,栋儿一定会尽心尽力以照顾好天王。”然后又娇羞地补了一句:“就象骊音姐姐那样。”
冉闵微微笑了笑,说道:“不必客气,谢谢你!”
过了一会,栋儿又问道:“天王,您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冉闵点了点头,说道:“五胡联合来犯,这一仗非打不可了。”
他接着说道:“这些你就别操心了,有我们乞活军在,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栋儿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打来打去呢,难道就不能大家一起放下武器,都过上太平日子吗!”
冉闵冷笑一声,说道:“在这样的时代,有可能吗?”
栋儿没有说话,她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沉默了片刻,栋儿又说道:“我知道,天王你颁布了圣令,如今各地汉人都在屠杀胡人。可是天王,这该是多么血腥和残酷啊!”
冉闵冷冷地说:“这只能说是血债血偿。”
栋儿有点悲戚地说:“这些道理我也懂,可是心里总是觉得有一些难以接受。”
冉闵说道:“你还小,好多事你不明白,或许等你以后经历了就明白了。”
栋儿撅了撅嘴,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栋儿低头看了看冉闵手上拿的荷包,小心翼翼地说道:“天王,这个荷包能给我看看吗?”
冉闵出神地看着手中的荷包,轻柔地抚摸了一下,然后小心地递给了栋儿。
栋儿拿起荷包仔细地端详着,接着皎洁的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绣着的鸳鸯图案。
栋儿轻声问道:“这也是骊音姐姐做的吗?”
冉闵轻轻点了点头。
栋儿由衷地赞叹:“真漂亮!”她又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交还给冉闵。
夜渐渐深了,院子里寒气逼人。冉闵对栋儿说:“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栋儿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天王也早点歇息吧。”
两人起身准备各自回房。栋儿又接着不住地叮嘱:“天王晚上可要盖暖和了,不要着凉。晚上如要端茶倒水,尽管吩咐栋儿去做。还有明日衣物我已备好,就在里间桌柜上。还有……”
冉闵一边走一边随口应付着,但总觉得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