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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情别——二十九——三十

门前,那古身披重孝,手中拿着纸钱串子,混身哆嗦着跪在大门口的侧面。她悲声地嚎哭着:“赛哥妈妈,我对不起你。”

从那纸钱上的露水看,她一定跪了很长时间。

那沙引着灵车从她身边过去,撒里太把她扶起来,拉进送葬的队伍中。他们向东山南侧的尸林中走去。

天一直阴着不见太阳,起风了。瑟瑟的秋风吹得落叶哗哗地扑向人们的脸上,吹得人们瑟瑟地发抖。尸林里腐臭难闻,有些悬尸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大树发出咔咔的响声。

那沙觉得自己好象是走进了阴间,听着萨满一声声阴森森地咒语,看着白布裹着的母亲,心中麻木地走着。

他顺眼,看了一下那古。几天未见,她变得面无血色。满脸挠伤的疤痕,在惨白的脸上格外显眼。那古混身在剧烈地抖动着,她一直低着头。

送灵的队伍,在事先选择好的尸树下停了下来。按照大萨满的指点,那沙和女古,及众家人纷纷跪在大树下。又做了一遍法事后,由萨满弟子们把赛哥高高地挂在树上。大萨满向着众人说:

“这是你们的亲人,她不愿立即离去,她要看着你们。你们也不愿让她离去,要常常看到她。她要在这里等待,等待上天收去她的肉体,再把她的骨头埋入地下,她将与天地一起和我们永远不分离。”

那沙哭倒在地上。撒里太陪在一边,哭着对赛哥说:“好嫂子啊,你咋就这么走了?那沙的大事还没办,他还没成家,你咋能安心的走哇?……”

女古哭成了泪人,口中一个劲地叫唤:“舅妈——”。

大萨满,让人把他们掺扶走。拿着赛哥生前的衣服、用品、祭品等物,去坟地。那沙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跟着法师们离开这里。大萨满和五个弟子留在后面扫鬼,他们用木剑斩鬼、用皮鼓惊鬼,不让野鬼们跟着人们走。萨满们作完法事,掉头追上人群,往选好的墓地走去。

那古本来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后面,没有人管她。她走着走着,又掉过头往回走,跪在赛哥的树前哭昏在那里。

在墓地,萨满们围着坟穴再作法、定灵,后来在坟前划了一个圈,把那些遗物、祭品放在中间,点起火烧起来。那沙和众家人们跪下祷告,祝愿:赛哥的灵魂早日升天,保佑家人平安幸福。

他们把该烧的东西,都丢进火堆。烧完后,萨满把灰烬埋在坟穴里,在坟前钉上一个园木桩。

大萨满说:“死去的人啊,安息吧。三年后,这里将会放下你永久的遗骨,供你来寻找。你的亲人们将永远地来这里看望你。”

那沙朝天拜了三拜,又向着尸林的方向拜了三拜,这才悲悲切切地跟在众人后面,艰难地回城里去。

那古家知道她去为赛哥送殡,要派人跟去,她死活不让。一家人都不敢在达林府这边露面,怕人家嫌弃。怕惹起人家的苦脑,都提心吊胆的在家等着那古的消息。

晌午以后,听声音,达林府这边回来人了。过了一会,人回来得多了,估计丧事是办完了。可是还没见到那古的影子,又不敢去问,都在猜摸是怎么回事。

狄鲁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人出去到尸林和墓地找一找。去找的人,果然在尸林那里看见了那古。她正蹬在一段树杈上,强打着精神往赛哥的尸树上挂绳子,要寻短见。

家人们忙去把她拉下来,她却摔倒在地上。家人们把她背回了家,惕稳府这边才算心中落下一块石头。那古回家后一直昏迷不醒,两三天过去,还是那样。狄鲁请来王府的御医,御医摇着头说:

“这脉相就怪了?按说她是伤心过度,几天水米不沾,寸关尺脉应该以弱相为主。可她却是长时间无脉,瞬时间强脉。我这医术实在不敢看,还是请萨满法师吧。”

第二天,惕稳府里摆起了道场,来了一班萨满为那古驱邪,驱了两三天。

法师们说:“她这邪魔太大,恐怕要耽误几天才能好些。”

又驱了两三天,那古一直眼睛不睁、紧闭牙齿,水米不进。

最后,法师们只好说声“抱歉”,灰溜溜地离开了惕稳府。看看那古已经混身发凉,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了。狄鲁夫妻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着人硬把那古的嘴撬开,喂进一些米汤,那古的身上才开始有了热乎劲。但是,她依然整天昏昏沉沉象块木头疙瘩。

二十九

从此以后,那古的身影在达林府中消失了。大家都认为,惕稳府与达林府的关系完结了。

那沙长时间地哭泣,不出门、不看书、不打猎。伊里他们一帮好朋友来为他寻开心,他也不理睬,还常常把他们赶走。那哈的变化并不亚于那沙,每天早早便去王府,很晚才回来。有时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回家来。在家时整天喝闷酒,一句话也不说。

按照习惯,那沙要为赛哥穿三年的孝服。这孝服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铁骊人常穿的麻布衣染成黑色。不管是穿内衣,还是穿外衣都是可以的,黑色的衣服那沙有的是,所以那沙一直为赛哥穿孝。

一天,那哈哪儿也没去,躺在屋里的炕上沉思。房门开着,乌葛想进去说说他,又不敢说。心里着急,转了两圈,还是不敢进门。实在没法子了,便去找来撒里太为自己壮胆,来劝说那哈。

两人稍稍地进了门,神情紧张地站在门口。乌葛示意撒里太说话,撒里太的嘴唇动了几下,最后才硬着头皮说:“表哥,没出去呀?”

那哈没动地方,哼了一句:“嗯哪。”

“表哥你不能总是这样,时间长了也不行。是不是再办一房?我已经……”

那哈不等撒里太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是个知天命年纪的人,有生之年不长了。我已经失去了两个称心如意的女人,不能再找了。再办一房,也是坑人家。”

乌葛说:“你不能总替别人想,也得想想自己的事。”

那哈闭上了眼睛,很果断地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你们。只是我的主意已定:决不再找任何女人!”

撒里太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句什么,但始终没敢说出来。那哈躺在炕上,不瞅他们。两人站了一会,也觉得没意思,便退了出来。从此,再没有人对那哈提起这样的事来。

乌葛和撒里太看着那沙自己孤单单的、很可邻。常让女古去陪陪那沙,和他一起说说话。

那沙对女古说:“都是我的命不好,才一岁,亲妈妈就死了,这个妈妈象亲的一样,现在也没了。”

女古说:“这些事不能怨你,你自己也该想开点。”

那沙还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一下子把熊打死,不也就没这事了。”

女古说:“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谁也躲不过。你有啥办法。”

那沙哭丧着脸说:“那天,我要是不上山就好了。”

女古看他全是埋怨自己的话,心想,得把他的心情引到别的地方。于是对他说:“走,咱们去看看那古,她病的很励害。”

那沙不说话了,他直着眼睛看着女古。女古又说:“不管咋说,她是为了救你和舅妈。再说她已经是你的媳妇了,你得看看她。”

女古把他拉起来,带着他出门去那古家。

那古家的人,小心翼翼地把那沙两人引到那古的房中。那古紧闭着双眼躺在炕上,不看他们两人。那沙和女古看她面色苍白,脸上的疤痕还没有消掉。憔悴的样子与以前判若两人,不由地流出了眼泪。

那沙叫了两声:“那古,那古。”

那古的眼皮动了几下,没有睁开。嘴唇动了两下,也没有张开。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滚。两人坐在炕沿边,默默地看着她。女古说了几句安慰话,也就再没有话了。那沙心中的话太多了,只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眼睛瞅着那古,在用心灵说着话。

后来,那古的病渐渐地好起来。能起身了,却没有能力走出自己的房门。

那沙依然整日阴沉着脸,遇到什么好事也乐不起来。后来,那沙又去看过那古,他对她说:“你不要太伤心了,我还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那古背过脸去说:“你别安慰我了,我这一辈子都是你们家的仇人了。”

那沙说:“别人咋样我不管,你是我的媳妇是早都定下的。”

不说这话还可,一听这话,那古立即趴在炕上大哭起来。她母亲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过来。怎么安慰她也没有效,摇摇头走了。

那沙又对她说:“你别胡思乱想的,过些日子,我一定把你娶过去。”

那古摇头哭泣说:“你别空想了。就是你不说啥,我咋进你家门?咋面对你家那么多人?咋面对你爸爸?假如咱们俩成亲,那时候看着你爸爸孤零零的,咱们的心往哪放?你能安心吗?我实在是安不下这个心的。”

一连几个问题,把那沙问得哑口无言。唉声叹气地离开那古,无边无际地走向野外。要不是正巧碰上了乌葛,不知那沙要走向何处。乌葛不管他怎么说,硬是把他拽了回来。

后来,那古能出门走动了,女古过去看望她。那古心中有病,见是女古,本想躲开。女古却已经进屋,也不看那古的态度,拉着那古的手说起话来。那古一脸羞色,很不好意思地接待她。

两人坐在那古小屋的炕沿边,女古问:“能起身了吧?”

那古低着头点了两下,没有吱声。

女古说:“过去的事就别老是放在心上了,想开点,给自己找点乐趣。”

那古还是不说话。女古说:

“快点好了吧,也帮我们劝劝那沙。”

那古问:“那沙咋样了?”

女古回答:“那沙整天愁眉不展的,饭也不好好吃。”

那古说:“那咋办?”

女古说:“要不我咋来你这嘎达?你要是过去,也许能好一点。”

那古想了想说:“那咱们过你家那嘎达去吧。”

女古刚要站起身,那古却突然说:“不行,不能去!我没脸去你们家。” 两行眼泪随即流了出来。

女古再怎么说,她也不吱声了,只是坐在那里哭。女古没有办法,干巴巴地劝了几句早已说腻了的话,失望地回家去了。

初冬的小雪已经下两次,猎手们都在准备冬季狩猎的爬犁、弓箭、药饵和其它东西。乌葛也准备乘冬闲时,带领家人们上山打个围子,多猎些野兽。去年那沙还跟着去了,今年他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打猎的精神头了。

那沙去惕稳府找那古几次了,那古总是哭,不理他。后来,干脆不见他的面了。

雪后的天气还没有晴天的意思,浓厚的乌云遮盖得阴沉沉的。远处灰茫茫一片,云层吞没了山野、吞没了天空。那沙心中烦躁,独自骑马信步走到北山边上。他想念那古,又不想现在去找她。手中握着绿色的玉如意,心中茫然一片。

这里曾是他和那古常来练箭的地方,那古曾在这里和他依依相偎、谈书论武。曾与他说:将来走遍天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低头沉思的时候,座下的马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抬眼一看,原来是那古骑着那匹黑马立在面前。才隔几天,两人相对而视竟仿佛一对陌路人。

那沙扪心自问:“今天咋是这种心情?”

但是,他突然又从心中感觉,对那古的爱恋依然是那么强烈。他看着那古明显瘦俏的脸色十分苍白,混身微微颤抖着。心中忽的一下,升起了无限的怜悯。随手打马上前,问那古:“你为什么总不见我?”

那古说:“我永远属于你,但是上天不让咱们结合。我和你都不能违背上天的意愿,不然会有更大的不幸。我不愿意看到你的不幸,也不能把我自己的不幸带给你。”

那沙说:“我不在乎什么不幸,只要你。”

“我说过,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但我不能不为你想。你要是为我想,就再找一个女人吧,我祝愿你们幸福。”

“难道你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吗?”

“就是为了过去的美好,我才这么决定的。我定了的事,是不会变的。”

“那古,你真忍心和我分开吗?你的心咋这么硬?”

“你不要说了。记住,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要作点大事。”

“我知道,你的自尊心让你,要自己吞下最难咽的苦果……。”

“别废话了,按上天的旨意办,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那古说完,掉转马去,不回头地走了。那沙追上她,求她再多说一会话。

那古不理他,对他说:“你不要跟着我,你应该知道我说话是不反悔的。”

那沙勒住了马脚,站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走出十多步远的时候,开始用手擦眼泪。她走远了,走到很远的地方时,他突然听到了她号啕的哭声。那沙彻马向她追去,却见那古也跑走了。

还是那两匹黑马和不变的两个人,现在却各自走着自己的路。

那沙仰望着远方,流下了两行热泪,失魂落魄地任马走着。他知道,最难受的还是那古。从心里说,他想要为她解脱一些痛苦,但她是不会接受帮助的。那沙明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两人是很难再谈婚论嫁了。也明白爸爸和自己家人们的心里,对那古必定存在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相信上天的旨意,只是不甘心就这样和那古分开。

那沙很晚才回家,女古在门口等着他。她接过马缰绳,告诉他:“给你预备的洗脸水都快凉了,我这就给你端饭去。” 那沙本没有胃口,又不好辜负了女古的心,便应付着洗了脸,吃些饭。

三十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还没到最严寒的三九天,就刮了两场大烟泡。那大风雪,让人想起来就害怕。铁骊城里,有的房子被风掀翻了,还冻死了人。那沙家的小猪崽冻死了四五只,女古心痛得哭了一天。

屋中的炉子里,火苗在呼呼的燃烧。火炕里也不断火地添柴烧,可屋中的温度总也上不来。

那沙常常觉得那古好象是就在门外面站着,等他出来。又好象觉得那古在北山根下,等着他……。搅得他坐不稳、站不安的。他觉得万一真的那样,他若不去,太辜负了那古的心。若真的在那里,也好有个机会向她诉诉衷肠。所以他常常突然间穿上外衣出门,这找那寻的。结果都是失望而归,根本碰不上那古的影子。他知道,这是在自我欺骗。也曾下了几次决心,再不盲目出来找了。可是心烦意乱的情况,总也改变不了。

这天,他在家呆了一整天。快傍晚时,终于耐不住了,又穿了两层皮袄出外遛了一会。外面极少有人来往,依然是空心空对空世界。走到伊里家的门口,他想往里面进。可又停住了脚,一直在外面徘徊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好折身反回家来。

不知怎的,他又走到那古家门口。站了一会,也掉头离开了。冬季的天,黑得早。他见日已落山,便回到家中,趴在炕上想心事。

他迫切地盼望,那古会突然出现。他一定还会象以前一样,对她贴心地亲热。可是,总也没有奇迹发生。

那古曾劝他,说过:“不要与老天对抗,必须面对现实。为了尽快减少两人心中的痛苦,互相之间不要见面了。为了长远的人生,忍耐着面前的痛苦,走你自己的路吧。”

可那沙下不了那份决心,断不了那份情义。他几次去找那古,都被那古拒之门外。

那古的父母也多次劝说她,不要太冷了那沙的心。但那古象铁人一样,决不再见那沙的面。

有一次,那沙在她的屋门口坐了一小天,那古竟然一天没有出门。那沙心知两人的亲事已是泡影,但互相之间就不见面了吗?他找了许多机会和借口去见那古,都被无情的拒绝。他一次次地不甘心,得到的只是一次次地失望。每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那古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却总让他摸不到,看不着。

那沙真正尝到了对心上人的思念,是最酸楚、最苦脑的事。人世间的相思之苦,苦过黄连,比黄连更苦。

他趴在桌子上,把书推到一边,无心去看。提笔写了一首《尽难关》:

彻夜抽泣向大山,心有意,断炊烟,偷垂珠泪填肠肝。

空对明月遥望远,转眼默立漂渺间。

深情似海走云端,朝随赤霞乘风去,夕送青雯过天弯。

想见蓬阁无晴日,只把红脂染心丹;心有意,尽难关。

他想起了渤海大市上的事,想起了猎野猪时两人坐在树上时……。

突然,女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女古推门进来说:

“表哥,起来吃饭吧。”

那沙不知哪来的火气突然爆发,跳起身来,向她吼道:“少来烦我。”

女古直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大颗大颗的泪珠涌了出来。委屈地说:“谁来烦你了?” 扭身哭着走了。

过了一会,撒里太过来说:“好孩子,饭快凉了,多少总得吃点呀。”

那沙低着头说:“表姑,我对不起女古。”

“一句话算个啥?别想了,吃饭去。”

那沙被撒里太拉着去吃饭,在饭厅门口见女古站在院子里抹眼泪,刚要张口对她说话,女古急转身走了。他应付着吃了点饭,便又回自己屋里,躺在炕上自寻苦脑去了。

眼前出现了美好的过去,出现了打猎时的情景。出现了射猎比赛时,射杀的那只母鹿。出现了赛哥妈妈……。他在朦胧中,一切都模糊起来:

忽然,他看见那古推门进来,站在他的眼前。他急忙起身,把她拉到炕边,让她坐下。那古不坐,对他说:“到外面走走去。” 那沙穿好衣服,跟着她在雪地里向前走去。外面的雪很大,有一腿多深。他们要一条腿一条腿的,拔着走。那古在前面艰难地跋涉,他在后面费劲地跟着。他们两人来到了打野猪的地方,走到赛哥遇见熊的地方,走到那只母鹿躲藏的树丛……。

那古坐在雪地上大哭起来,那沙好不容易走到那古跟前。那古却又起身,哭号着跑了。他追赶那古,怎么也追不上。那古不知道哪来的劲,跑得那么快,那沙怎么也追不上。

猛然间,他发现那古在向一个悬崖跑去。

那沙拼命叫喊:“那古,你站住!”

那古站在悬崖边上,回过头来看着他说:“别追了,只要你今后过得好,就是我好了。”

那沙拉着她的手,发觉她的手是那么凉。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胳膊传到了心里。就在他一发楞的时候,那古跳下了悬崖……。

那沙眼睁睁地看着她摔死在万丈深渊之中。他恨自己没有一心拉那古,让她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痛心地大哭着喊:“那古——”

这一哭,把那沙自己从睡梦中惊醒。他的眼泪流在枕头上,还在呼喊:

“那古——!”

房门开了,女古进来看他。那沙把她当成了那古,一把抱住她的腰说:

“那古你没死呀?”

女古摇晃着他说:“表哥,你醒醒。你做恶梦了吧?”

那沙渐渐地清醒了,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梦。接着发现他发现,自己在紧紧抱着女古。他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对女古说:“对不起,你别记恨我。” 便软软地倒在炕上。

女古看他的样子象是在发烧,用手一摸他的额头,果然很热,忙问他:“你发烧了,想喝点药不?”

那沙不回答,反问她:“那古咋样了,死没死?”

女古说:“人家的病刚好点,正养病呢。你尬哈咒讽人家?”

那沙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问:“啥时候了?”

“掌灯半天了。”

“你咋还在这嘎达?”

女古对他说:“我爸爸和出猎的人刚回来,打回来不少的猎物,我妈妈帮他们卸套子呢。我也想看看,听你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

那沙说:“谢你了,回去歇息去吧。”

女古帮他把被褥铺好,对他说:“你先躺下,一会我把药送过来。”

那沙没说话,女古从小就这样伺候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今天的这些事情,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时,他真的希望女古能在他身边。

女古回到后院,乌葛他们已经卸完了猎物。她对撒里太说:“妈妈,饭前那沙无缘无故地发火,我觉着他有点不正常。我怕他有事,刚才在他门外守了一会,听他喊梦话,进去一看他发烧有病了。该给他吃啥药?”

撒里太说:“给熬点姜汤送去。一会儿,我给你爸爸他们做完饭,也过去看看他。”

片刻功夫,女古端着姜汤去看那沙。见他高烧不退,又用手巾沾上凉水,拧干后敷在他的头上。撒里太过来时,那沙已经很安静地睡下了。母女两刚要起身离去,那沙突然又被噩梦惊醒。两人忙来安慰他,那沙才安心地睡下了。还没等她们起身,那沙却又手脚乱舞、扭头转脖的被梦魇住。这样的现象反复了两三次,母女两人谁也不敢走;又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在地下团团转。一直守到后半夜,那沙才安静下来。

这些天,撒里太为了过年的事不停脚的忙。明天还要到商铺子里,去订年货。她有些挺不住了,坐在那里哈气连天的。

女古对撒里太说:“妈妈,你明天还得安排过年的事,回去歇一会吧。” 说了几遍,撒里太站起身对女古说:“你这宿就别睡了,明个白天找人替你,再睡吧。小心那沙,再有啥事赶快去喊我。”

“我没事,放心吧。”

女古把母亲送出门,回身坐在那沙的炕边,看着他浓睡时的样子。

漫漫长夜,静得让人发烦。窗外的风,呼呼地扑打着窗户纸……。那沙安静地睡着,女古细细地端详着他。那成熟的脸上,还存有一些孩子气。浓浓的眉头在睡梦中也皱得紧紧的,嘴唇和鼻子的轮廓十分鲜明…… 。

女古为他惋惜,又为他叹息了一阵。心想:那沙长了一幅多么好的相貌,可他的命却是够苦的了。从小连亲妈妈的面是个啥样,都没看见过。好不容易刚要顺心,偏又赶上这么倒霉的事。哪怕舅妈是别人射的,那沙也能好过一些。让这么大的灾难落到这个不满十九岁的男孩子身上,老天真是不公道!

在怜悯那沙的同时,她突然间露出了一丝希望。希望那沙遇到了这样的事,只有这样的时候,自己才能和那沙安安静静的呆这么长时间。

突然,那沙又惊醒了。女古摸摸他的头,还在发烧。她把身子向前移了移,贴到他的身上。安慰那沙说:“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那沙点点头,闭上眼睛。女古是第一次在别人的房间中熬夜,面前又是一个需要她照顾的病人。她心中着急,盼望天亮,希望母亲过来,好有个主心骨。

三十一

那沙醒来时,已是将近晌午时分。女古还在他的屋里,他发现女古的眼圈有些发黑。好象特意画上去的,显得她那大眼睛别有一番风韵,引得他不自主地盯着她看。

女古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歪着头说:“你都把人吓死了,还看呢。”

那沙不想说话,觉得身上散了架一样没有力气。

那哈来看过他,因王府有事又走了。乌葛来过,因要急于处理剥猎物皮子的事,也走了。撒里太今天也许不会有时间过来,打发来照顾那沙的丫环被女古打发走了。女古不相信那些使女、丫环们能看护好那沙,所以她自己呈强硬顶着。

那沙的高烧一连两天不退,身边离不开人。他总作噩梦,惊吓得他混身发抖。那沙说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找他,他看见她把那古掐死了。说得女古胆战心惊,直往那沙身上靠。

可是,说也怪,只要女古在的时候,那沙就一直比较安稳。乌葛请来了萨满,说是有鬼祟附身,一连作了三天法。

后来大萨满说:“我们的法已经做完,那沙公子一定会好的。其实你家女古就是佛姑再世,她自有避邪除祟的道行。”

撒里太说:“我也觉得女古从小就不一般,那沙这病只要有女古在,那沙就能好一点。”

乌葛说:“别的不说,单就女古能细心照料人这么看,那沙的病就让女古来照看吧。什么仙、佛的,把那沙的病看好了是目的。”

那沙的病慢慢地好起来,女古却渐渐地累得病倒了。病着的时候,那沙听女古说那古那边一直不好,这两天又病倒了。他提出,要去看那古。

撒里太对他说:“大萨满临走时还说,不让你往西走,西边是你的剋星。那古家正在西边,你的病刚好,可千万别去了。”

那沙只好作罢,继续让女古来陪同。

伊里和几个好朋友来看望那沙,约他出去玩,是为了让他散散心。他谢绝了,仍然一个人闷在家里。那沙不愿上山,因为他一走到有树林子或有山岗的地方,就会想起妈妈受难时的情景和那古掉下悬崖时的梦景。他不敢回想这些悲惨的景象,从心里害怕引发亲人不幸的回忆。

自小时起,撒里太对他比亲儿子还要亲。现在看他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常来开导他,也不起什么作用。

撒里太对乌葛说;“把那沙拉扯起来,是容易的吗?我头一次抱起他的时候,他被折腾得象只小瘦猫。就这么一口水、一口饭地喂起来,咋能看着他这么遭塌自己。”

乌葛也常看望那沙,但他们都是忙人,和那沙也说不到一起。

那沙只有和女古在一起时,才能忘掉那古。可以减轻些许的烦脑,回忆起少年时的快乐。那哈和大家,也都发现了这一现象。所以撒里太每次看到那沙一个人沉默的时候,就让女古过来陪他说说话。从心里说,女古也巴不得天天和那沙在一起。

一天,那沙在家中无聊,突然想起女古好几天没过来了。正好使女来为他送水,便问那使女:“大姐,女古咋好几天没见着了?”

使女说:“你病着那些天,她一直守着你。黑天白夜地伺候你,硬给累病了。已经在家里,倒下两三天了。”

那沙说:“一会儿,我去看看她。”

使女说:“多好的姑娘,你早该去看她。你身边福份这么高,咋一点不动心呢?要是别人,有这么好的女孩陪着,决不会放手的。”

那沙是听到有人说女古的好话,心里很高兴。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对女古太冷酷。过去把女古的好处,都当成是应该的了。拿她随意发火,支使她,从没有为她想过。他坐不住了,立即披上衣服,出门向后院走去。

达林府和女古的家相连的小道,扫得干干净净。小道两边的积雪,堆得足有胸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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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宇星,乃天地初开,混沌之石所化,其大无可量,其形无可述,其重无可计。洪宇星初现,混沌之气氤氲弥漫,混沌一气化二,二生三,三生万象。一气之始,乃混沌凝结,土之气,土内生火,水气生,水聚成潭,成河,成湖,成海,水粹土得金,水土交融生木,始有生气。混沌,生鬼魅邪神魔,皆大能,翻天倒海,吞吐日月,是为图腾祗。生气衍生生物,虽强,不敌图腾祗,尊之敬之,视若神灵,祭祀之,祈得庇佑。当今神族,乃图腾祗之子民延续,所祭图腾祗,无可考。
  • 倾世绝恋:邪王宠妻无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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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氏家族,一个强大而又神秘的家族,就是皇帝也要礼让三。就在那大雪纷飞的夜晚,安氏家族盼星星盼月亮的小公主总于诞生了!于此同时,皇后竟也不慢半拍的生下了皇子,这样的时差让人大跌眼镜。于是乎,安小妞的娘亲脑子大条的拉起皇后的手,姐妹情深的说道:“琉璃,这就是缘分啊!你我同时出嫁,如今孩子竟也在同一天出生!赶巧,就订个娃娃亲吧!”于是乎,安小妞在出生没多久,就这样被这无良的娘亲给卖了。当安小妞的爹知道后,气的直接找皇上大干一场。这娃娃亲也就这样订下了,从此以后皇宫里奴婢们都可以看见太子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还有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席尘哥哥,等等我啊!”
  • 什么师傅

    什么师傅

    中国版《神秘博士》,最具原创性的科幻旅程,最具中国风的感动冒险。
  • 爆笑联萌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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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穿越的地点不再是什么古代,什么异界!而是穿越到了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着的瓦若兰大陆时,那穿越过去的人,会不会带着些许的兴奋?如果到了班德尔城,看到了萌萌哒的提莫君,会不会感觉到惊讶?如果被巨型的纳尔吓个半死,会不会惶恐不安?若是看到了活着的盖伦举着大剑,会不会感觉灰常的有男子气概?这些都是后话…噢!天哪!仙灵女巫小露露要跟邪恶小法师谈恋爱了吗?提莫君,你到底能不能追到小炮娘啊?嘿,阿木木,你别哭了啊!你的眼泪都要淹死我啦!我真的不知道安妮在哪啊…本文纯属虚构,仅供娱乐消遣……
  • 冷酷女孩vs路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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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冷依依,有着清秀脱俗的容貌;有着一秒钟可以打倒几十个大汗的本事;可以在一年之中换n所学校;有着冰冷的眼神,任谁看了,都避之而不及。可在他看来,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一不小心就陷入了爱情的漩涡中,他们是有缘无分吗?还是……哦--对了,还有一个他,在他眼里,她是很特别的,特别到他想要接近她,了解她,可是,他们又会擦出什么火花呢?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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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我喜欢你,你带我一起走吧。”...“安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你的手放在那里?”...“大师,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不知道,我喜欢大师,可是安公子要离开,我也会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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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护国将军府的嫡女,一心向往江湖,快意恩仇。不料回家探亲,却惹来终身麻烦。圣旨赐婚,嫁就嫁吧,她认了,从此照顾傻丈夫不被别人欺负。谁料一朝太傅府获罪,相公竟成了皇子,还与她举剑相向!她的相公居然不傻了!
  • 书屋论政

    书屋论政

    这里集结了作者上世纪80年代初公开发表第一篇论文开始至今的40余篇论文。内容涉及东方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文化、外交。中心是政治,文化只是从反映社会经济政治制度的观念形态,从政治文化的角度来说的,外交也是侧重于“政治”方面。
  • 末世荒城

    末世荒城

    末世降临,异族林立,虫祸人间,人类亡族危机迫在眉睫,颠簸在这苍茫末世的李溪究竟该何去何从,被选中的命运,被支配的人生,他究竟是上帝的弃儿,还是宠儿?如果你认真看我的书,没有躲在被子里哭过,那么这是我的错;如果你认真看我的书,没有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过,那么这是我的错;如果你认真看我的书,没有浑身布满鸡皮疙瘩的感动过,那么这是我的错;如果你认真看我的书,没有指点屏幕诅咒我不得好死,那么这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