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接近深秋,清晨的气温渐凉,整个天策京城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披上东方的第一道曙光后,雾气才渐渐散去,天策皇宫所有金顶房上的霜也开始化开,在朝阳中零星地闪耀着,滴水檐时不时往下滴着水,有一滴正好落在了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御前大总管苏护身上。
“小扇子,如今是不是快辰时了?”苏护回身低声问身边一个面色白净,身材高瘦的太监。
“回干爹,离辰时还有三刻。”苏扇垂头作答,声音尖细,很难想象这个看似正常的外表下拥有的是这样的声音。
“干爹,这容世子进去有一会儿了,您看这辰时快到了,要不要提醒皇上上朝啊?”苏扇见苏护只是静静地站着,忍不住小声地询问。
“扇子啊,干爹跟你讲过多少回了,呆在皇上身边就要懂得揣摩圣意,皇上昨儿个摆的宫宴容世子没来,今儿个又大清早地召见,定是铁了心有什么事要与容世子商议,此时进去打扰还太早,别凭白地惹了嫌。”苏护用拂尘指了指苏扇的脑蛋,又仰脖子朝御书房内望了一眼。
“干爹教训的是,扇子只是不明白最近朝内外似乎没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啊,皇上着急着见容世子能为什么事呢!”苏扇弓着身子捂着头,继续追问着。
“你呀你!这是御书房圣驾门前,你有几个胆子说这种话,圣意要懂得揣摩,却不能妄加猜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管做好主子吩咐的就是。”苏护白了他一眼,这小子虽然聪慧,但到底还是嫩了点,活在宫里的人最该舍弃的就是那颗害人的好奇心。
“干爹说的是,是扇子鲁莽了。”苏扇朝一旁退了一步,低头看着鞋尖,不敢再多问。
御书房内点着淡淡的龙涎香,一明黄一玉白的两道身影正对坐着对弈。
“玉言今日气色不太好,回头朕叫苏护将南海进贡的海人参送到你府上去。”老皇帝执起一子落到棋盘上。
“言多谢皇上关怀。”容言容色平和,手执一枚白棋置于盘上,淡淡答道。
“朕听闻昨日玉言从青楼带了一名黑脸小子回府,也因此没来朕的宫宴,朕不想一庶子也能在玉言心中有所地位,可是醋得紧,当年朕在百官面前说过,朕若是金口,你就是玉言,如今金口开了,玉言可有想给朕一个解释?”
老皇帝执起黑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也不看容言,只将老厉的目光落于局势紧张的棋盘上。
“皇上,容言担不起“玉言”二字,更不想能在皇上心中有如此分量,皇上如此厚爱容言,言自当心中感激。既然皇上金口已开,言尽管算不上玉言,也断没有不交代的道理。”
容言语气平静,将手中的白子稳稳的落于棋盘上,截断了黑子的包抄,却留足了三分余地。他又缓缓道:
“言昨日未能得赴皇上的宫宴,实在是迫不得已,一平常庶子言自然不放在眼里,可这个庶子有关乎国运的可能,言自然不能不将它看重。”
“玉言大才,不必妄自菲薄。不过,玉言倒是说说看,一个庶子如何关乎国运了,让朕也好开开眼界。”老皇帝放下棋子,发福的脸上露出一个锐利的笑。
“不久前,言也听闻国师在朝堂上的“祛灾转运”一说,说起来,昨日的事倒也与这有些干系。”容言也不着急,只一步步地等着老皇帝询问,他轻轻抬手又落一子。
“哦?又是与李爱卿那个寄养在庵庙的女儿有关?”老皇帝收起笑,一手落子一手捋胡。
“正是。不久前,李丞相拖言接回了南郊净水庵的贵府若锦小姐,许是言与谁结了怨,回来的路上遭了刺客伏击,若锦小姐受了惊吓,仓皇中脏乱了衣裳,言心里自是过意不去,便赔若锦小姐一身衣裳以做抚慰。”容言顿了一会儿,又抬手落了一子。
“李爱卿接回女儿的事朕是知道的,那后来呢?”老皇帝紧跟着也落下一子。
“言本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不料昨日下午,言名下的一家铺子掌事传来有一黑脸小生当卖衣服,那衣服正是言送于若锦小姐的那一件,此事虽小,言却觉得其中有些端倪,这才推了宫宴不惜亲自前去探查。”容言举棋,却并未落下。
“有何端倪,玉言不妨说来听听。”容言不落子,老皇帝自然也不落。
“言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若锦小姐的名节,毕竟一庶子怎会有官家小姐的衣裳,这实在可疑。二来是为了探查路上伏击刺客的身份,既然这衣裳是言给的,言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更不能因别人对言的仇怨而祸及若锦小姐。三来自然是与国运有关,若锦小姐毕竟身份特殊,她身上出现的意外恐怕都会是些预兆,言不敢疏忽。”容言举棋落定,又道:
“皇上不久刚在朝堂上言明了要将若锦小姐远嫁和亲的意思,难免天机国有细作听去了要对若锦小姐下手,言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锐利的精光,食指与中指夹着的黑棋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好半晌才落下一子,
“哈哈哈,玉言不愧是朕的玉言,我朝文武百官要是个个都有你一半的聪慧,朕就可以鸣琴垂拱,百姓就可以不言而化了。”
“容言不敢得皇上抬爱,皇上大才,今日又胜了言,言自愧不如。”容言回以淡淡一笑。
“玉言啊玉言,胜负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不必谦虚。”说完老皇帝又话锋一转道:
“那玉言之后可是查探清楚事了?”
“言不负皇上所望,倒是查清楚了,原来那黑脸小生是若锦小姐身边的杂仆,因自小孤苦无依,见新主子年幼,便一时糊涂起了贪心,不料却是偷错了东西。”容言慢悠悠道。
“那盗贼可处置了?李爱卿实在糊涂,管家不严啊。”老皇帝叹了口气,语气似乎极为关心。
容言眸光微不可见地一闪,此事可大可小,一个皇帝去关心人家臣子的偷盗家事实为不妥,但若是将此事放大,变成在今日早朝上对臣子的一句貌似不痛不痒的关心,那就能引起众大臣的关注了,众人好不容易对李若锦“灾星”的事儿有所淡忘,皇帝若是一提,李若锦又会再次被推到风尖浪口上。
千般思绪也不过是一瞬而已,容言平静答道:
“若锦小姐多年来寄养在净水庵,心中善念较重,既然衣服找回来了,念他是初犯,已遣走了他。”
“哦?那小丫头小时候朕倒是见过她一回,那时可是淘气得很,连朕的皇后都说难以管教,没想到养了几年连性子都转了,有趣,有趣!”老皇帝貌似漫不经心道。
容言也不说话,御书房内顿时间没了声音,只有香炉里的龙涎香静静地燃着。
这时,门外响起苏护的声音:
“皇上,离辰时还有一刻,您看…”
屋内二人均往门外看了一眼,容言开口请辞,
“不敢耽误皇上早朝,容言先行告退。”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道:
“也罢,玉言你就先下去吧,今日与你对弈甚欢,来日朕有时间定与你再来一局。”
容言一礼,便转身出了御书房,依旧用与来时同样的不紧不慢的步伐。
容言走后,老皇帝又吩咐道:
“苏护,你将国库里的南海参送去玉言府上,让苏扇伺候我上朝。”
“是,皇上。”苏护一礼,用拂尘杆顶了顶发愣的苏扇,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