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箫声还没有停,屋内的琴声就响起了。
箫声婉转悠扬,幽怨迷离,缕缕间带着对世间百态的笑叹,琴声则清如溅玉,颤若龙吟,声声间容着对天地万物的超脱。若说箫声是一道蜿蜒绵长的溪流,那么琴声则是一缕似断似续的烟,一萧一琴,弹奏者也许互不相识,弹奏的也许不是同一首曲子,箫声与琴声却不知不觉融和在了一起,不说十分默契,却也九分相合。
李若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弹琴的容言身上,眸光流转在他挑拨吟猱的玉指上,思绪沉醉在他古雅通脱的琴音中。
时间在琴声与箫声中缓缓流过,月上中天时,一萧一琴同时默契地罢手了。容言收势起身,琴声绝时,屋外的箫声也毕了。
待余音消散后,李若锦才从出神中醒过来,此时容言已经走至床边坐下了。
她两眼放光,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跟前,伸手拍了拍容言的肩,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看不出来,你竟有伯牙之琴技啊!伯牙有高山流水,宁静致远的意境,你则有风卷云舒,超然物外的意境,我刚刚真的有种天上人间均收于眼里又脱于其中的感觉。”
容言抬头疑问:“哦?伯牙是谁?”
“伯牙啊……伯牙就是一个弹琴弹得非常好的人。”李若锦抬眼看了看天花板,想着自己以后该注意着点,眼前这人大约也是半个现代人,对新词敏感得很。
“嗯,倒是新鲜,说说看他的故事吧。”她只是借兴一提,没想到容言倒来了兴致。
念在容言刚才弹了如此好听的曲子上,李若锦决定给他讲讲,反正伯牙都说了,再多讲个故事也没多大区别,于是她娓娓道来:
“伯牙是个琴技高超,琴意也高超的人,但是他一直找不到能听懂自己琴声的人,直到他有一天遇到了钟子期,钟子期能听懂伯牙的琴,于是伯牙将他视为知音,可是后来钟子期生病死了,伯牙就绝弦了。”
“竟是这样?”容言问,语气带着十分的猜疑。
“嗯,是这样。所以我刚刚是在夸你呢,你别一副觉得我唬你的样子好吗?”李若锦郁闷,她好不容易诚实起来,这人反倒不信了。
“那你还是别这么夸我了,虽然说你对我情有独钟,难免不能自控,但也着实犯不着诅咒自己来讨好我。”容言好心地拒绝。
“诅咒自己?我什么时候诅咒自己来抬高你了?”李若锦再度郁闷,真想不通这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刚刚我弹的这首曲子的曲名就是天上人间,你说,你但闻琴音,便知曲名,算不算我的知音?若是如此,我若是伯牙,你岂不是钟子期了?你方才说的故事中有说到钟子期病死了,这可不是诅咒你自己吗?”容言解释道,嘴角却是满满的笑意。
哈?原来这首曲子就叫做天上人间啊,李若锦细想了下倒确实觉得此名与曲子甚是相契,顿时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可不是你的钟子期,钟子期是男子,我可是女子!若要真说起来,刚刚与你琴萧合一的那人才是你的钟子期。”
容言浅笑,“你何以知那人如钟子期一般是位男子呢?”
“这我可是从你容大世子口中得知的,你莫非忘了吗?方才我进来时你就告诉我那是一个“野男人”了!”李若锦瞬间得意,这种招式她可是向容言学的。
“那他就更不是我的钟子期了,我若是伯牙,可不会为了一个野男人而绝弦。”容言依旧浅笑,似乎讨论这个话题让他觉得很是心情愉悦。
李若锦白了他一眼,鄙视道:“你果然不是伯牙,伯牙才不会这么贬低自己的知音。”
“你知道就好。”容言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见李若锦还不走,便转了个身朝向里侧。
李若锦刚刚取琴的时候就有问题没问,要不是容言没说几句就开始弹琴了,她早问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趁热打铁,她怎会放过?她隔着被子摇了摇容言的胳膊,
“喂,我还有话要说呢,你先别睡!”见容言不动,她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问你啊,你刚刚那张追忆琴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我怎么摸着觉得像皮肤?”
“还有啊,刚刚吹箫那人吹的到底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感觉好像以前听过?”
“还有啊,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吹箫人啊?不然你为什么要用琴和他合一曲啊?”
“喂,你别睡呀!”
然而不论李若锦问什么问题,容言都没有打算回答的意思,仿佛李若锦的晃动对于他睡觉来讲没什么影响。
李若锦见容言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瞬间来气,她停下摇晃着他的手,将手移向被角,想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可在看到容言半露的锁骨时,她又刹住了。
不行!她现在是一个小姐的身份,入住男人的香闺已经很出格了,要是半夜再掀男人的被子就实在太不像话了。她再三踌躇,决定还是另觅良计。
“喂,你要是敢睡觉我就将你的追忆琴摔了!”李若锦勇敢放出豪言,既然不能从容言身上下手,那她只好从他的琴上下手了。
见容言没有动静,她想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便一步步朝放着追忆琴的桌案处移去,她边走边看着躺着床上的人,口中也不忘言语刺激,
“我可过去了,你要是再睡我可真摔了你的琴哦?”她步伐不停,言语也不停,
“喂,我已经提醒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哦!”
就这样,李若锦一路走一路说,一直走到桌案边,床上的容言才翻了个身,淡淡道:
“追忆琴是白木做的,你摔不坏的。”
“嘁,那你干嘛说话了?”李若锦想着这人肯定是害怕了,才故意这么说来阻止她的。
容言又翻了个身,面向里面,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烦。”
烦?这是在说她?李若锦环视四周,除了容言确实只有她一人,嗯,那就是在说她了。
不过这回她一点儿也不生气,既然容言说她烦,这就说明烦对他有用,那她何不烦到底算了?
李若锦走到案前坐下,学着容言抚琴的样子摆好手势,虽然她对此道一窍不通,可她如今记忆的本事见长,方才容言弹的时候她就记了个七七八八。最关键的是,她总感觉有时侯原身的记忆会时不时蹦出来一点半点,她怀疑原身肯定听过那首萧曲和这首琴曲,说不定还吹过弹过,不然此刻她不会有那么强烈印象。
随着指尖与琴弦琴身的触碰,李若锦早已忘了刚刚的初衷,只觉一幅幅画面铺天而来,要将她的头挤炸。
眼看她手起弦落,铮铮声不停,顾盼回首间,一曲天上人间已跃然于翻飞的指尖。
琴声起时,床上的容言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一双凤眸定定地凝望着案前抚琴的纤细人儿,即便他的动作算不上轻微,正凝神抚琴的李若锦也没有察觉到。
过得片刻,屋外断了已久的箫声又续了起来,如游丝般随着渐渐高亢的琴声飘荡,若说容言抚琴时与箫声的配合是齐头并进,那么此时的琴韵箫声则似在一问一答。
月华似水,照得月下的人儿微泛华光,琴音铮铮,箫声呜呜,忽高忽低,忽低忽响,低到极处尘埃人间之际,几个回旋盘桓又飞升至云端天上。
突然,“铮”地一声响,琴音忽止,箫声却还回转呜咽着,似是在等待着琴声的再续。
李若锦只觉抚琴入境,正意犹未尽时突然自己灵活翻飞的手指不能动弹了,紧接着她发现不仅是手,身体也不能动了。
该死!又是点穴!觉口中方能言时,她一个怒目朝静坐床榻的那人飞去,
“喂!你又做什么?弹琴也碍着你了?”
此话似是提醒了容言什么,只见他挥手又一道气线朝李若锦射去,电光火石之间李若锦就开口无言了,只能瞪大了眼怒视着他。
她想着刚刚她弹的琴并不难听啊,她甚至自我感觉非凡呢,这人难道还觉得烦?嗯,也有可能,毕竟他这种人浑身上下都金贵着,什么都要最好的,听不得半点噪音也不奇怪,可就算是这样,也别点完她的穴就管自己睡了啊!这是要她僵着坐一个晚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