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山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三座山峰组成的向东西延绵的山脉，站在远处看去，倒也名副其实，山上没有植被覆盖，尽是黑灰两色，各种嶙峋排布的巨石积累成山，几有千丈之高。
就在黑火部落定居的山谷北侧二十几里的地方，平时被那座山挡去了视线，所以在两侧山脊处并看不到乱石山延绵高大的荒凉景色。
此刻雷生和火凤就站在乱石山脚，齐齐抬眼望着这种破败景象，火凤脸上稍有忧色，好像纵然是得到了火乾的应允，她依旧觉得此事有些棘手，而雷生则有些云淡风清的样子，好像此事与他无关。
火凤抬手指了山上几处地方，道：“这就是褐石部落布下暗哨的地方，十分隐蔽，平时也看不出什么。”
她转头看着身边的雷生，似乎在等着他说出一番独到的见地来。
雷生只是尴尬一笑，道：“怎么？要上去看看吗？”
他说着又看了看四周，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有人偷听似地，道：“你怎么没有带人来，你不会觉得凭我们两个人就能拔了这些钉子吧。”
火凤眉头微蹙，面色一冷，道：“你昨晚说你自有办法，所以我准备听一听你的办法，再动手也不迟。”
雷生向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上面还有一点未曾散去的水汽，他拿在手中掂了掂，道：“我其实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你说。”雷生的话让火凤觉得他好像没有什么把握，难道昨天的话都是骗自己的吗？
心中虽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火凤也没有戳破。
只听雷生说道：“你说你父亲堂堂一个部落族长，统辖数万人，怎么会任由褐石部落胡作非为，换句话说，这座乱石山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褐石部落此举等于是骑到了他头上，你觉得他能吞下这口气吗？”
他转过身来，盯着火凤的眼睛看，眼中有些莫名的意味，让火凤很不舒服，他接着道：“或者说你觉得你那位族长父亲真的如此信任器重你那两位兄长吗？”
雷生的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刀，直直地插了过来，让火凤呼吸一促，她若无其事的看着乱石山三座山峰，并没有答话。
雷生却有些不依不饶的模样，突然间走到了她身旁，嘴唇好像就要贴着火凤的脸颊，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火凤咬了咬嘴唇，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刻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一直将此归结为火乾看不上她一个女儿身而已。
“你想说什么？”
火凤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竟然没有反感雷生靠她如此之近。
雷生咧嘴一笑，又十分正经地道：“人心就是这样，自己心中一旦有了某种想法，便会将一切或合理或不合理的因素都用来支撑自己的想法。”
他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又看着火凤，道：“如果你心里依旧这样认为，我劝你还是回去，若你已改变了注意，就与你父亲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以他一族之长的身份出面，此事必定迎刃而解。”
火凤的目光依旧盯着别处，有些幽怨与悲凉。
雷生将手中的石头远远地扔了出去，在地上跳了数次才停了下来，他说道：“难道还有其他你不想说的原因么？”
“我恨褐石部落，这个原因够不够。”
火凤藏在身后的手突然握了起来，指节都有些发白。
雷生开颜一笑，道：“够了。”
说完，他好像又十分畅快地大笑了几声，在火凤慢慢变得愤怒的目光中上山而去。
这个男人，果真一点亏也不吃，当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
乱石山，石乱而无路。
一路崎岖坎坷，虽不是墟林中巨木树丛遮天蔽日那样难行，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二人走了多半个时辰，才走到了火凤指的最近一处暗哨点。
巨石掩盖的背后，有一处狭窄隐蔽的平地，若不是已经到了这里，站在山下，也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里是何等情景。
确实有人在这里待过的痕迹，火烬中还有残余的温度，说明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
雷生抬头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人烟的样子，难道是看到二人在山下踌躇良久，已经走了吗？
他们抱着这种想法，又去了下一处，依旧是同样的场景，第三处别无二致。
火凤已经有些累了，而雷生却龙精虎猛，身上有伤气息却十分平稳，这让火凤多看了他几眼，心中有些惊讶。
二人停下来驻足良久，雷生四处走动查看，不多时又回到原处，道：“这群人还真机灵，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说褐石部落人在这里布了暗哨，意图对乱石山不轨，我也不会相信。”
火凤斜靠着平整巨石，不知道在想什么，答道：“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情况，褐石部落的人就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
雷生皱了皱眉，道：“你是说见了你也没有丝毫掩饰躲避的意思么？”
“没有，就把这里当作他们家一样，反而我像是一个外族人。”
“那倒奇怪。”雷生沉吟道：“难道你来的时候，你的两位兄长也在吗？”
“在，怎么……”火凤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有他们撑腰才敢放肆，如今他们不在山上吗？”
“应该是，只不过为何偏偏今日就像躲着我们一样，他们大可以如往常一样，搬出靠山，反正你也对他们也无可奈何。”
“除非……”说到这里，二人异口同声地道：“除非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
火凤手掌拍在面前的巨石上，一声脆响，狠狠地道：“这不是赤裸裸地勾结外族，又是什么？”
“如今再想这些已没有什么用，他们能给褐石部落的人撑腰，自然也不怕你说什么勾结外族，现在的关键是谁告诉他们你请令来此，让他们做了准备。”
火凤道：“若非在那些守卫中安插了眼线，否则我们一路便到了此地，期间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他们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
雷生点点头，道：“还应该再加上一个人。”
“谁？”
“你的父亲，火乾族长。”
※※※
太阳已经高悬在半空，乱石山上热烈起来，那些平整的石面四处反光，颇有些光影错乱的感觉。
火凤离开巨石背后的阴面，站在阳光里，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她光滑裸露的肌肤，有一种英气与傲气。
她突然间便不说话了，好像雷生的话又一次揭开了什么她不愿意相信的东西，她站在一块向外突出的石头上，好像立在悬崖边，再往前去是万丈深渊。
偶有风来，撩动她的发丝。
折磨雷生时的狠辣，在火乾面前请令的心机，都消弭在灿烈的光芒中。
她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为什么？”
“不用问为什么，事实本就如此，你若真想将褐石部落的人赶出这里，每一件事都需谨慎考虑，每一个人都需怀疑考量。”
雷生蹲在黑色的余烬旁，盯着其中好像几点未燃尽的火星，话语异常冷漠。
良久之后，火凤的身形倒影出现在他身旁，“既然他们得到了消息，那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我一天到晚都在此守山吗？”
“守山倒不必了。”雷生道：“你不是说我帮你做了这件事，就许我自由出入吗，我现在要加一个条件。”
火凤眼神一冷，刚才的片刻柔弱一闪而逝，道：“你不要得寸进尺，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大可不必对一个异族人言听计从。”
“你错了，你没有对我言听计从，我只是在说，做不做是你的事。”
雷生起身拍了拍手，活动一下身体，还是有些酸痛，下一刻却是脸色突变，只见火凤一挥手，他全身失控，狠狠地撞在巨石上，整个巨石都像是晃动了一下。
只听火凤说道：“这次只是警告你。”
雷生脸上有些痛苦之色，一只眼睛闭着，挥起手臂擦着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道：“在你那里住着实在不舒服，况且你一个女儿家，未曾出阁便引我住在一起，少不了闲言碎语。”
“哼，谁与你住在一起。”
火凤抬手，好像又想动手，雷生连道：“你没有看见你那两个守卫作妖的样子么，说不定哪天我就被他们打死了。”
火凤想起今日出门时看到火努火斧奇异的装扮，如今被雷生提起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心中想笑却强忍着，依旧冷冷说道：“我可以将旁边的屋子分给你住。”
“不，我要你给我新建一座屋子，就要族长那样的石屋。”
“你……”
火凤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雷生道：“就用这山上的石头，既然山南都是你黑火部落的，取几块石头，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火凤脸色有些舒缓，看着这漫山遍野的石头，心中仍不是十分确定，接着神情便有些阴沉，一字一顿地道：“你难道是想搬光山上的石头吗，真是个好办法。”
雷生一脸黑线，心道这女人外强中干，也是个榆木脑袋，便解释道：“只要每日来此取石，一来是让褐石部落的人便不敢出现在此，若是他们依旧敢仗着两位少族长的势，便会引起族中诸人不满，民愤之下，不用你出面，火乾族长便再也保他们不得，二来是将此山上易于隐蔽的地方搬空，让他们再无藏身之地，你说他们还敢来吗？”
火凤的手终是缓缓放下，盯着雷生看了半天，言道：“就依你说得做，不知建到哪里合适？”
雷生负手走出巨石之后的阴影，道：“地址我已经选好了，只等着开工了。”
他一蹦一跳地向山下走去，那等模样好像就是在向火凤炫耀，前一刻还不想对他言听计从，这一刻就按他说的做。
日光下雷生的背影好像笼罩这一层薄雾，火凤站在山间看着，良久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