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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节叁 落

“公亦与泣别。遂留周仓与王甫同守麦城,关公自与关平、赵累引残卒二百余人,突出北门。”

---《三国演义》

良生每每看到此节,总是怅恨痛惜,蜀汉之运,由此开始凋敝。一代英雄,就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人生的运,也是难以琢磨的。清远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对三国演义甚是感兴趣,自然而然地继承了父亲的观点。一个变故,总是要用时间来慢慢剥离出它本来的面目。若干年后回望,才发现一点点不经意的得失,却在那时,就已蕴藏着改变一切的能量。

良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去上班,没了摩托车以后,他是有些不方便,靠着两条腿去上班,同样走回来。一天天下来,他明显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受到的牵绊也越来越多。在摩托车丢失后一个月,他辞职了。

清远开始越来越久地接触到他的父亲,也逐渐感受到了他与日俱增的脾气与惰性。打那时起,清远心里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他的父亲为什么辞职,为什么沉沦。随着记忆不断地向前摸索,清远回到了事情爆发的时候—他姑父大发雷霆的下午。

那个下午,天气炎热,空气中的水分都被蒸干了。良生带着清远去了工地,一排排楼房的结构逐渐立了起来。他和自己的儿子,亲眼看到这期工程是如何从地基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清远乐意来这里的理由很简单:一是有一大帮人在忙里忙外,他看着舒服;二是有一台电脑,可以玩游戏;三是建筑工地里总有一种凉快的感觉,可以躲避像今天这样的酷暑。想要接触那台电脑,是需要一定的技巧和工夫的。日头当中,先悄悄起来,快步走出屋子,然后爬上窗台,打开推拉窗,翻入机房内,再打开空调,就能肆意享受接下来的时光了。清远特别熟悉这一套动作,工人们起初还纳闷,这孩子是如何进到屋内的,后来,他们逐渐熟悉了清远的把戏,就没有多管这个调皮的孩子了。

这个下午,蝉声异常的响。清远沉浸在游戏中,思考着如何打败对方。门口发出一声钥匙插进的声音,清远没有分心,接下来肯定是工人进来,拿几个东西离开。进门的不是工人,是个胖子,一脸横肉,满脸狰狞。清远没有多看那个胖子一眼,任由他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不一会儿,几个工人垂头丧气地进来了。

“把那个给我关了!”这胖子一声大吼,不料没有镇住清远,清远听岔,以为是那胖子想知道是怎么关的。他就热心地用手指着电脑屏幕,把脸伸到那堆肉旁边,要摆出一副电脑专家的样子。那边的工人赶忙过来,把清远带到他们的椅子上,那胖子见小孩子收敛了,继续横眉怒目,拿起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就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把良生给我叫来。”

清远这才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变化,他能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自己闯了祸,良生一定会把自己抽骂一番,这都算是好的,说不定抄起家伙就是一顿猛揍。良生稀罕自己的孩子,也舍得对自己的孩子棍棒相加。这无可厚非,他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出来的。老马教训他的时候,直接用藤条抽,抽得他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孩子是经得住打的,就像一个弹力玩具,任你甩来甩去,总归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清远着实被吓怕了,他的眼泪一点点在眼中凝聚,他懊悔地低下了头,在这么多平时都是熟人的工人叔叔面前批评他,这让他脸涨的通红。

良生进来了,坐在椅子的另一头。那胖子也开始挨个数落,独独到最后才开始说起清远玩电脑这个事儿。清远忘记了这一生中难熬的时间是多久,这段时间就这样伴随着羞耻刻在了清远的心上。

父亲并没有责骂他,而是给他冲了一杯冰糖水,让他压压惊,接着,良生走了出去,留下了清远一个人坐在铺着草席的床上。

后来,清远才知道,那个胖子,是他的姑父。也是从那时起,良生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家里,最后,就成了完全呆在家里。这个年轻人,像是被针管抽去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他的身形开始走样、胡茬开始浓密、脾气开始变得古怪。更难以相信的是,这个年轻人才只有28岁。那辆摩托的丢失,就是一个坏兆头,也象征着一个家庭衰败的开始。

孩子的成长越来越依靠的就是家庭,他从家里汲取的养分会体现在自己的待人接物上。清远家里的主旋律就是从这个时候进入了一段循环往复的悲鸣曲,它充满着高亢的怨气与低沉的愁思,两者无尽地碰撞、摩擦,由此竟然生发出了一种暗暗的心房震颤的躁动。清远不是那种轻易表现自己内心世界和想法的人,他更像是一个蓄电池,只有自己内心的正负极积累了足够的能量,才会向外发散出来。摆在眼前的是,良生已经回不去了,家里的经济来源在一夜之间枯竭,家里还要负担着脱离农业生产后的各种机会成本。这样一种家庭的矛盾,十有八九就是经济上的困境加剧了猜疑、背叛等情绪的燃烧。清远偶尔会羡慕那些不用为经济操心的家庭,也会困惑,为什么他们也会有伤心有难过。不能赚钱的男人是被人看不起的,没了生气的良生自然也不想再去干别的事。这就生了埋怨--家珍眼看良生没了生气,开始自己做起生意来,以前的良生生龙活虎,现在却懒在家里,两个人的地位和只能产生了根本性的转换。或者说,良生还不能主持好家里的日常事务,他只会做面条,可也是懒着做,睡到三竿起,打开电视就是一天,晚上要么是熬夜看球,要么是出去打麻将。此外,每天还要消耗着两包香烟。当他在家窝了久后,当他被家里人嫌弃到家后,他的脾气也更加暴躁,疑心也更加重,伴随的病症还有对外部世界感知的丧失。

他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生活轻而易举地剥碎了他所有光鲜亮丽的外壳,把他打击成了一堆烂泥。深居简出的他,也渐渐败掉了自己在外的名声。他不再回家乡,每次家珍和清远回到家,谈及他时,总是讳莫如深。流言易起,当然还有后来进城者的小道消息源源不断添油加醋。

二姐也后悔了,她的一个提议,让自己的弟弟就此成了废人。每回说起他时,她总会咬住后槽牙,言语中虽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但也有一种隐隐的愧意。

一种恨意也这样生发蔓延开来。清远从父亲的安慰中感受到了他的委屈和不易,当面对突如其来的批评时,清远选择了恨。他从这个胖子身上没有感受到一点亲情的滋味,不好的记忆在他的心里停留了好久好久。连已经看开的良生劝他时,他也不会听取一点意见,那个胖子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对这个不屈的小灵魂产生打压的一切外力都值得被永久地记录在自己的黑名单里,谁都不能例外。

良生的标签被时间一点点撕掉,他开始成为原始的他。我们应当有条理地去辨析那些外人看法背后的他。他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一个人的形象是靠外在的印象塑成的,而不是他自己。一系列的变故让他丢了自己的定位,转而退化成了最原始的样子,他同外界的联系逐渐变少甚至消失在社交圈中,他同家人的关系开始恶化,他没有了目标,整日消磨时间。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下,懒惰、失望、怨气等负面情绪在他的身上产生了极为彻底的化学反应,最终,你会在这个人的身上看到挣扎的面容,就如同审视着自己的一个极端面。

在这之前,良生的形象是那么的好。这个年轻人跟着自己的亲戚努力工作,逐渐积累起来了自己的家业,甚至会有属于自己的未来。整个村子里都是羡慕着的。马家被捧得老高老高,成为了从村子奔向城市的范本。比村子里的人早了两三年的见识,把握住机会,肯吃苦,这些都是从乡村跳跃到城市必须具备的品质。良生看上去是成功的,他还带着从前在南坎玩的好的哥们一起进了工地。这个举动更让村子里的人交口称赞。富贵勿相忘,这是村子里的人对交友最高境界的诠释。

良生小时候喜欢做什么呢?小时候的良生没有好好学习,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他没有通过教育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个年代,老马在村子里的威望还有残垣片瓦,凭着这份惨淡的人缘,让良生去个好学校还是有机会的。不过,村子里不会自然产生教育的气息,庄稼人的眼界总会被他们的日常所限制。那几亩地的尽头,就是他们眼光的极限了,有地、有产的日子如何能自然突破自己的局限呢?土地是庄稼人的根,也是庄稼人的牢。哪怕这个地不是自己的,只要给他一个锄头,回归他农民的本职,他也不会过多抱怨自己的收成如何分配,也不会嫌弃窝窝头。中国的农民,自古以来都很少会耕自己的地,他们耕的只是地,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同自己的收成产生太多的联系。良生的童年是浩劫的末尾,马家的威望残存无几,分的地都是很难耕的,家里的劳动力又不多,如何尽快为家里提供劳动力才是马家关注的核心问题,所以老马就没再让儿女们继续教育了。小时候的良生很淘气,没少挨老马的打,家里没有余粮,有的饼都已经发干,被老鼠啃过,就是这样的饼,良生却视若珍馐。年轻逐渐长大,到了80年代,青牛峪的第一批人出去了,其中就有小牛,和青牛峪一河之隔的人还在努力适应这时代的变化。长大的良生已经在村子里打出了名声,他对朋友慷慨,打架也敢冲赶上,马家的两兄弟在他们的一辈人中是很有威慑力的,这种威慑力是靠拳头挥舞出来的。只要曾经欺负过一个人,不管多久,这种威慑还会存在下去,以后也会对你客客气气的。人在作为自己的认知主体时,他很难意识到外部环境和状况的变化,尤其是在人对另一个人的认知过程中,另一个人对自己施加的影响时很难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消除。良生的威名就这样一致持续着,从十几岁到三十四岁,村子里的同龄人提起他时,总会又一种忌惮。变革的时代旋律也在这个小村子里产生了回响,村子和青牛峪、南坎一起集资,办了个烧砖厂。工人就从三个村子的青壮年中来,良生就去了。砖厂的工作很累,因此良生经常饿着肚子,每天从家里多拿一张饼都成了奢侈的事情。

虽然肚子饿,也挡不住年轻人地火气。这三个村子的年轻人经常大打出手,良生遇到过最危险的情况是独自面对整个青牛峪的小伙子的追杀。他知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道理,凭着自己对砖厂地形的熟悉,他在烧砖的土窑里把敌人甩掉,原以为就能这样溜掉,谁知道他们还安排了人守在砖厂的门口。守在门口的人一看见他就抡起手中的铁棍和铲子去追他,良生没有办法,只得折返回去。他急得满头大汗,在窑外兜圈子,正当他以为自己走不掉的时候,他想起来场边的角落有个大坑,四周都是草,那地方是他偷青牛峪西瓜的时候藏身的地方。他在坑里等到了晚上,摸黑回到了家。青牛峪的人摆明算好了他排班的日子,同村的小伙子都在那天休息,只有他值班,良生越想越气,村子里的同辈们知道了以后就在第二天随着他来找领头的人讨个说法。那人为难极了,一群热乌压压地围着他,他只得说自己不是主谋,又陪笑又低三下四,还把自己兜里的好烟送光了。不知怎么的,以后这几个村子的小伙子就很少械斗了。良生在厂里干了两年,因为经常吃不饱,良生就辞了职,想另谋份差事。

老马看在厂里工作也不是个出路,就让良生继续放牛。老马自己就退居二线,开始指挥起家里的大小事务。老马心里也是愁,自己最小的儿子眼看都要二十出头了,是时候给他成个家了。可是这小子二十多了也没成个事儿,当初给良勋介绍婚事的时候,老马里里外外托了不少人,现在良勋在村里谋了个职位,堵住了外面那些闲言碎语。轮到良生这个放牛郎,老马是真没有办法了。良生自己倒不急,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对象。一日,他把牛拴在自家大妈门前,让它帮大妈把杂草消灭掉。他自己在二伯的院子里和堂哥聊天。堂哥刚从城里回来,见了良生免不了多侃几句,说起工作的事,堂哥也坦言不好找活,但他听说有个人从省会进了一批货回来在本地卖,生意还挺好,所以他也想试试。良生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生意人,提起外面总还是有些顾及。正聊到这时,一个姑娘进来了。她梳着马尾辫,两眉清秀,高鼻梁,穿着大红外套。良生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姑娘,旁敲侧击了好半会儿才知道这姑娘是来串门的,家在原上,比良生大两岁。良生还想多套点信息,不料自家牛被大妈家的狗惊了,良生听到牛叫,下意识地跑去查看情况。牛被安抚好后乖乖随着良生回到了家。

那姑娘在这个村子里的亲戚很少,村子里的很多人见她都是面生的。经过多方打听,良生才知道那个姑娘已经许了人家,正待出嫁。她是二娘娘家的人,二娘是信佛的,每日在家烧香礼佛,那低矮的平房坐位不好,很少有太阳照进,老太太也不愿见外人,总是拉着窗帘,屋子俨然成了一个大香炉。良生向她问过那女孩的事儿,老太太本身就是个严肃的人,看到良生充满期待的眼神后更加把脸皱成一团,她慢慢从嘴里糊吐出几个字来:“她已经订婚了,没缘,别再问了。”知趣的良生听了二娘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二娘那间屋子依旧如寺庙般古朴庄严,里面供着的三尊像还吓唬过清远,让他一晚上没有睡好。清远小时候被大人骗了白酒喝,辣得嗓子直冒火,那晚他被二伯接到了二奶奶家里,里面肃穆的气氛压得这个孩子禁了声,清远躺在高高的炕头上,眼见烟雾缭绕,在黄色的等下腾出一种压抑的感觉,烟雾之下,他发现一尊像愈发模糊,愈发得大,大人们在二奶奶家里的家常声慢慢消失在了这烟雾中,眼前的东西都成了虚幻。清远对那间房子产生了畏意,他同宗教的第一次接触感觉并不好。也许是这古板的虚幻,让众人都忘记了那件对良生来说意义不大的事。有些事会消失,会如烟雾散去,会如古物埋进。良生是会掘进的人,在工地工作时,他曾见识过古物如何被挖出,人们如果抢而分之,良生为自己的迟钝颇为后悔,那几件上了年头的东西,随便一出手就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朝代更迭的古物,是珍贵的;人事更迭的古物,是难以估价的,或富或贱,硬生生埋在时间的土壤里,即使难以辨得它原始的模样,也能从它残破的外观中读出几分时间的滋味。再说出这件事时,良生已经和家珍成婚16年了,连亲历者---良生的堂兄听到这件事时都颇为稀奇。“如果不是当时机遇不巧,可能我就和她成家了。”良生坐在堂哥院子里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右手夹着烟,脑袋斜着,眼神延伸到即将消失的暮色中。

良生回归老本行不过半年,砖厂就接到了一大批订单,原因是青牛峪接到了改造老旧危房的文件,需要大量建材。良生总会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是老马家的天分---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下子砖厂的工资提高了,和良生一辈儿的村里人开始了花天酒地的生活,村子里是不缺少娱乐和消耗生命与财富的游戏的。一茬茬收CD看老天,收成不好的日子紧巴点,收成好的日子多奖励自己一点,这本是无可厚非的;然而村子里的人却将这种对自己的款待玩得过了火。年轻人一有点富裕就开始自己组织扑克、麻将,周围的村子都有赌徒的嗜好,结果钱财在几个村子的流动中竟然蒸发掉了,谁也不知道这些钱是怎样流出他们的手中,他们只感受到自己在通宵的欢乐中产生了一种荷尔蒙激发的快感与满足。看风水的说,这里的水存不住,自然财也聚不来。年轻人呆在这儿,自然没有发财的命。

有个坏消息来嘲笑良生,也有个好消息在等着良生。

改造老旧危房,离不开城里的帮助,市里的工程局相中了这个机遇,带着工程队进驻了青牛峪。为了体现互帮互助,工程队把水电设施安装的活交给了青牛峪村委会去承办。青牛峪把机会下放给了本村和邻村的人。良勋在村委开会时听到了消息,一回家就告诉了良生。良勋说起正事来一本正经,浑厚的嗓音和挥舞的手指足以说明消息的重要性。良勋问清楚弟弟的意思后就立马回村委给他报上名,一刻钟都没耽误。没过几天,村里的施工队就组好了。良生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找起对象来也好跟外人说道说道。

在施工队干了半年,青牛峪的人做媒,良生认识了家珍。

家珍还小,20岁,什么事都听家里的。家珍的父亲是青牛峪分队的干部,他自然知道良生他们村子都是什么样的人。明明隔着一条河,青牛峪的人活得就是比隔壁村好。良生去家珍家里见面,他父亲看着这个年轻人有着一股猛劲儿,更多是考虑到老马的为人,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20年前一个寒冷的早晨,清远起了床,梳好自己的头发,穿上昨天从发小那里借的夹克和穿着红外套的家珍拍了结婚照。

婚事就这么成了。

婚事很简洁,家徒四壁,办的喜宴也没多少人阔绰地随礼。礼金的大部分是二姐夫出的,二姐夫已经成了整个乡知名的大户。家珍希望良生可以某个更好的差事,其实这是家珍的父亲的意思。自己的女婿不能没有出息,两口子日子过不好,他脸上也不好看。家珍的父亲说:“让他跟着小牛干吧,你不好意思说,我去跟他说。”当时施工队的活很紧张,待遇也不错,良生没有多想就拒绝了老丈人的盛情。

青牛峪的房子一间间都落了户,城里的工程局撤了,施工队的活也没了。良生只好又埋头种地。村子里开始传出闲话,说马家净是无能的男人。马家又被人看低了一次。

良生又做了一个让他后悔的决定。不过,当年的他肯定没觉得后悔,面临着越来越逼迫人的未来和压力,良生还是选择了种地,去回归一个农民的本分。这段时间,也是两口子矛盾凸显的时间,良生和家珍会因为琐事争吵,但最后都会落脚到家里经济来源不济的问题上。良生脾气倔,听不得别人说他几句,就动了粗,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良生学会了打老婆,家珍也体会到了回娘家的苦楚。日子紧紧巴巴地过着,一年半后,这家人添了个男娃,就是后来的清远。良生的二姐坐不住了,她不能眼看着这个家散了。良生进了城,开始跟着姐夫在工地讨生活。

社会是个人情场,哪里都是是非地。良生这一来不要紧,二姐夫的弟弟牛乐不得劲儿了。二姐夫牛杰已经在这行干了十年,十年来他从一个包工头,摇身一变成了万元户。家业越做越大,他的精力有限,就把家里人安排进来替他打理一些,他弟弟牛乐成了不二人选。牛乐是个狠角色,他做事利索,深得他哥哥的信任,在有了牛乐的帮助后,牛杰觉得自己做事情顺手了不少。牛乐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兄弟两个人都是精明的角色,牛乐来了半年后就叫他的媳妇儿来工地帮忙了。牛杰对自家弟弟的这一小举动并未放在心上,亲生兄弟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牛乐来工地三年半后,工地的生意越做越大,整个市区有他三四个工程,牛杰把其中两个工地的采购交给他负责,牛乐这下就开始施展自己的本领了。采购的账目出纳被换成了自己人,之前反对牛乐进公司的包总被气走了,牛杰越来越忙,这几个工地的实际负责人就成了牛乐。

牛乐施展拳脚不到半年的工夫,他就已经为自家揽了两套房子,一辆桑塔纳。他的好日子正当开始时,良生却进驻了工地,恰好他来的是牛乐的地盘。良生初生牛犊不怕虎,来到工地后和普通工人一样辛苦工作。工人们知道良生的身份,不免对他敬畏三分,渐渐地,良生也能感觉到自己在别人眼里不一样的地位。

婉转的魅影,透过一层薄薄的纱,微笑、挑眉、如痴如醉。

清远的印象里有一个神秘的女人,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她秀发飘飘,举止优雅,是一种关怀备至的存在。有一个早上,良生带着清远到一个蜿蜒盘上的公路边,有个卖早餐的摊点立在那里。良生给清远点了一份豆腐脑,清远还是第一次听到“豆腐脑”这个名词。一个微笑着的阿姨坐在他的对面,良生和她说话,清远有些拘谨地喝着豆腐脑,享受着对面阿姨的夸奖。吃完饭,良生先把阿姨送到贸易市场旁的一条巷道口,和她道别,然后再把清远带到工地去玩。清远在玩电脑时也曾看到过这个阿姨,模模糊糊的印象一直持续着,奇怪又温暖,这种感觉反倒让人有一丝不安。

牛乐善于言辞,他的话像一条泥鳅,滑的让你抓不住他的意思;如果仅是停留在此倒也无妨,可是就是这样,它会在你放松下来的时候抓住你的把柄,然后反身刺出一剑,直扎得你狼狈不堪,难以招架。

良生越干越好,他姐夫决定让他入股,以后的收益都有良生一份。牛乐在会后请良生吃饭,陪同的还有一些工人。牛乐给良生点烟,夸他年少有为,众人也随声附和。酒过三巡,良生喝的有点多了。良生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绵软,产生了一种难以说明的幻觉,忽然,他的眼前闪出一道光,寒冷逼人。

“真不愧是良生,人家事成了,也有了红颜知己。”

众人立觉事情有些不对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良生一个巴掌就扇到了牛乐的脸上。接着,两个人扭作一团,厮打起来。工人们起身把两个人拉开,两个人互骂了几句。

这件事发生后,牛杰给两个人开了个会。几天后,清远照常来玩电脑,他觉得少了些什么--之前守在他身边的那个阿姨不见了。

那次打架后,良生变了个样子,他把牛乐视作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良生是个直性子,想事情、做事情不会动脑筋,在他的思维里,男人做事就应该大大方方,牛乐偏偏是另一种性子,这种性子恰巧是良生极看不惯的。牛乐做事像一个老狐狸,让人心生愤恨却拿他毫无办法,良生每次见他都会双拳握紧,巴不得找个借口把他打一顿。

牛乐乐见自己的对手失去方寸--良生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绊脚石。他眼中的良生就是一个拖油瓶,想踩着牛家的基础平步青云。眼下,这个绊脚石开始睡懒觉,完不成账目,开始酗酒,口出狂言。他知道,自己只要再添一把火,就能让这个小子消失掉。

牛杰看到良生一天天傲慢起来,他心里很是着急。尤其良生喝酒误事这点,他最不能容忍。前一阵子还因为喝酒出了车祸,住进了医院。胃炎加手臂骨折的双重打击使得良生不再碰酒,手臂上也留下了疤痕。牛杰一直在忍受这个小伙子的冒失,他的愤怒令良生的二姐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在看望良生的时候,二姐把良生好好数落了一顿,此外,二姐还带来了一个噩耗--由于牛杰资金紧张,需要调整股份,良生的那点股就要并到牛杰名下。良生沉默不语,二姐见自己的弟弟没了生气,便径直走出病房,留下良生一个人在病床上生闷气。

良生没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也这么狠心,牛家看来要抛弃他这个失败者。牛杰牛乐兄弟俩到头来还是一家的亲兄弟,亲兄弟之间又怎能容得下他这样的“外人”呢?

公司确实需要资金,良生确实需要泼冷水。牛杰原本希望这样的处理会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一点启发,让他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谁知道,良生想错了方向,他不再信任牛杰两兄弟。

休养两个月后,良生终于出院了。

良生没有把自己出院的消息告诉公司就来上班,他的突然出现让牛乐眼前一亮。牛乐急忙穿好皮鞋,出门迎接良生。良生没有给他好脸色,牛乐倒是不急不躁,继续嘘寒问暖。说完客套话后,牛乐又把话锋一转,拿牛杰压了良生一下。

“这下回来就好好干吧,把你的股份再拿回来,让我哥看看。哈哈。”

良生奔起就是一脚,踹倒了牛乐。牛乐被这一脚踢火了,起身和良生比划。良生自小在村子靠打架长大,加上他的身材相比牛了来说魁梧许多,自然占了上风。牛乐敌不过,就加剧了言语的攻击:“马良生,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我哥怎么找了你这个狗娘养的!”

“你给牛杰捎句话,他妈的,老子不靠他也能活!”

“不用他捎了,我听着呢。”牛杰不紧不慢地说道。良生一回头,发现牛杰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良生发红的眼睛从牛杰的影子中看出了一丝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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