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想了许久,聆芷便也安静的盯了他许久。他眼中闪了许多聆芷看不懂的东西,最后终于归于平淡,用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声音缓缓道:“怜喜并不完全算是我北域之人,她的生父,是从魔界出来的。机缘巧合之下,在北域与她娘亲成婚,才有了她。此番她盗走的东西不仅有我族圣物,更有北域族典。”
“族典?”聆芷诧异,这倒从未听他说过。
“北域族典,是我族的史书,却又不像人间史官所记载的史书一样,而是我北域特有的灵气汇聚而成。凡是在北域出现过的人,发生过的事,都被它以自己的方式记载下来。那族典,一直安放在沧海遗珠正下方。至于她为什么偷了它,想来与当年她父亲死因不明有关。”族典这事情,小蓝是经历了深思熟虑,才觉着先不将这事情告知聆芷,却没想到今日被怜喜偷了去,便也瞒不住了。
“我竟不知,原来我族与魔界还有这样一番牵扯。”在沧海幻境之中曾听玉屠说过一些魔界的事,聆芷现下更为感叹。
小蓝说了这番情由,又继续道:“前情往事,王上如今已然完全知晓,还请王上准臣所求。”
聆芷见他这样一番请求,便也暗暗在心中思量权衡,之后才道:“你乖乖在北域镇守,至于追回我族圣物与鲛典这事,我去。”
小蓝听她这话连忙道:“王上三思,这样的事,确实不该劳动王上。”
聆芷反问:“你是说圣物与鲛典丢失,不算是大事吗?”
小蓝默然。
聆芷继续道:“眼下情况,且不说那鲛典,单单是圣物失窃一事,便足以引起北域众民恐慌。他们平时不时常见到我,而你不同。若是你突然好些天不出现,也是不妥。这样看来,还是我去,更为合适些。再者,清菡今晨应已带着一队族人上岸去了,你留在此接应,也稳妥些。”聆芷这时候分析的也算头头是道,说到这里便又凑近了些,轻道:“那怜喜既有一半魔族血统,如今离了北域,我便也不会对她怎样。这事就这样说定,你不必再多说。”
聆芷说的果断,小蓝现下也呆了,他确实从未见过这样的聆芷,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女子与当日从炼鲛潭破封而出对他喊打喊杀的是否真是同一人?可现实情况确实当真,许是她本就这样聪慧,只是原先没有用武之地罢了。
聆芷见他不再说话,便道:“我会尽快回来,这几日北域便需你多多费心。”说完便也因着事情重大,不再耽搁,匆匆游出了寝殿,独留小蓝一人在原地缓神。
过了没有多久,已经游出了水宫的聆芷突然转还,行色匆匆出现在小蓝面前,气喘吁吁问道:“魔界在哪?”
刚刚从心里生出的钦佩之情骤然消失,小蓝无奈摇头。
魔界紫云洞,假和尚耶成天已经慢慢苏醒,睁眼便瞧见自己已经混进了一心向往多时的地方,偷偷含笑。再见那不远处半倚着岩壁轻酣的紫衣少年,更是高兴。轻咳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随即也大方睁眼,满眼含笑的瞧着他。
“还有心思笑,身子不疼了?”紫霄却是被他的轻咳吵醒,不过原本不想理他所以刚刚也不做反应,现下实在端不住,终是闭着眼严肃道。
假和尚嘴巴一撇,假意嗔道:“既然醒了还在那里装睡,小无赖。”
“……”
见他不答话,耶成天又不老实的动了动身子,整个人挪到了床榻里侧,又咕噜咕噜了眼珠诚恳道:“这时节那岩壁最是阴冷,我虽是个病人,却是个完完全全的好脾气,如今便便宜了你,快快进来。”说着伸出一只手往自己刚刚挪出来的地方拍了拍,又继续道:“看看看,这上面还有我的体温。”
“……”紫霄这时候睁开眼睛,快速的白了他一眼,又快速合了眼,不再看他。
那假和尚还不死心,此时笑得更欢,道:“怎的?你这是害羞了?又不是没有在一个被窝躺过,现在知道害羞了?哎呀呀,也不知当日是谁轻薄了我。”
“……”紫霄翻身起来,径直向洞外走去。
后面传来某重伤男乞求喊痛之声,“我说错话了,哎呀,好疼!”
紫霄步子一停,便又听那人道:“快给我看看,我要疼死了。哎呀,哎呀……”
待紫霄转身走到他床边,他只机灵的一伸手,便将他的手臂紧紧攥住,旋即快速换了笑脸道:“你先别恼,我有东西给你瞧。”说着一股脑的起了身,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个白色药丸,小心翼翼的托着送到紫霄近前,显摆道:“你可认识这个呀?”
紫霄微微皱眉,道:“你特意去那天上得罪酒仙,落下这样一身伤,就为这一颗醉仙药丸?”
耶成天闻言瞪了瞪眼,道:“你竟这样博学强识,连天上那古怪酒仙的醉仙丸都识得?哈哈,亏得我还想考你一考。也罢,你既识得,那便送给你了。”
“……”紫霄这时既不说话,也不伸手。
耶成天急得瞪了眼,道:“这药丸珍贵非常,你怎忍心叫我一个病人如此一直举着?”
紫霄见他那样子,便也不推辞,抬手接了那药丸,略一施法便将药丸送入腰间的酒葫芦之中。酒仙的醉仙丸,是他最大的宝贝,万年才出一颗,将那药丸置于水中,便成了世间难寻的美酒。这还不是最奇的,这药丸遇水不化,可源源不断向其中注水,如此,便也一直有美酒喝。
耶成天见他将药丸放好,放松了似的一笑。许是伤势严重,他此番也挣扎的久了,这下才终于松了攥着紫霄手臂的那一只手,一下子重重躺倒在床上,又不说话了。
紫霄见他实在累了,便也悄悄移步洞门之外。却见洞外黑影群群略过,林中惊鸟,空中色变,于是抬手施法,唤了一个魔兵下来。冷声问道:“怎的如此匆忙,发生了何事?”
那魔兵装束像是个小头目的样子,所以也识得些场面,见现下发问之人是紫霄大人,连忙行了跪礼,道:“回大人,是圣姬大人回来了。”
“圣姬?”紫霄心中略一思量,又吩咐道:“你先去吧。”
“是。”那魔兵应了声,又化作黑影,消失了。
紫霄这厢疑惑起来,他来魔界八百年,怎的从未听说过魔族还有什么圣姬?若说是荣姬倒是完全不可能,那妇人此时还关在万方熔洞之中。看来,应是个陌生人了。
魔界地处十万大山之下,地界上多是山石洞穴,唯有魔君才有资格住在唯一的宫殿之中。而今,幻腥殿内高高在上的唯一宝座上,是这魔族唯一的主人,赢夲。但见他光裸着上半身,只简单半披着玄袍,袒露了大片近乎苍白的胸膛,一袭长发不是纯黑,透着些诱惑的微红,他此时仰身在他向往多年的宝座之上,显得肆意非常。
远远的阶下,是刚刚立功归来的魔族圣姬南妤舞,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那便是原来身居北域的赤尾女鲛怜喜。
“君上,这便是传说中的沧海遗珠。北域鲛人一族,一生只会孕育一颗的鲛珠。”南妤舞手捧着刚刚带回的宝物,声音有些低沉的说着。她虽说着话,眉眼之中却毫无半分波澜,全然不似在北域之时。
赢夲原是闭着双目,这时候来了兴致,才睁了眼,那一双眸子没有瞳仁,看不到瞳孔眼白之分,全然是一片妖冶的血红,这时候魅声道:“这倒奇了,听闻鲛人泣泪成珠,你又怎地说这是一生只有一颗呢?”
“回君上,鲛人泣泪成珠虽是不假,只是那眼泪化作的,却不似这一颗,不能称之为真正的鲛珠。君上明鉴,这样的鲛珠一个鲛人一生只能养育一颗,便是在那引以为傲的鱼尾下端。”南妤舞又是细细一番解释。
赢夲虽问了话,倒也全然不在意她作何解释的,于是道:“如此,便将它送去青羽处吧,它知道如何用。至于……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好好收着。”
南妤舞低头行礼,敬畏地道:“是。”
赢夲这时候微微起了身坐定,较之刚刚换了另一种温和语气说道:“小舞啊,你虽有鲛人血统,可说到底,也是小叔唯一的血脉,与我倒不必这般生分。况且今日,你带回了那鲛珠亦是为我魔族立了一大功。从今往后,便安心住在这里,不要再去那北域了。”
南妤舞胸中情绪起伏难平,那个能时时伴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娇笑的女鲛怜喜终归是不复存在了。
“是。属下明白。”她答。
“哎……我已说过,你怎的与自己的二哥这般生分。”赢夲话语一顿,南妤舞面色如常,恭顺的听着,却也不说什么。于是他摆了摆手,又道:“罢了,让你一时改口也不容易。你且下去寻青羽吧,既回了家,总靠着什么化形丹维持身形也不是长久之计。他那里,想是会有一劳永逸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