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宛城这一战,刘演和刘秀事先还是做足了准备的。为了不去重蹈李通失去亲人的覆辙,他们安顿年迈的母亲和叔父,婶母到远处的亲戚家暂避。把其他年轻的亲人都带到了军队里。小长安的胜利让他们以为战争不过如此,经过多方打探,宛城的太守府并未有太多的士兵守卫,这次的战役,是必胜的。却不想半路遭遇王莽的骑兵。
宛城是向南开口的扇形盆地。三面环山,北为伏牛山地,东为桐柏山地,西为丹江和唐白河间的分水岭(肖山与尖山)。冬季的时候,极为容易积聚雾气。那天的大雾,又比往常更为罕见,五尺之外几乎不辨对面来人。骑兵很轻易的冲散了他们的排兵布阵。
一时间,哭喊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让人顾此失彼。
刘演顿时阵脚大乱,刘秀奋力拼杀,希望能够保亲人周全。四周不辨方向,刘秀看到妹妹伯姬仓皇向前奔逃,几次险些被裙裾绊倒,马上过去拉了他向前逃去。没走几步却被前边一人一马绊倒,却是瘦猴,在地上死命拽住一匹枣红马的缰绳。枣红马拼命挣扎,要去追走失的主人,却被瘦猴死死攥住。瘦猴身上满是血渍,都是被枣红马拖着被地上的碎石,荆棘划伤的。瘦猴看是刘秀和伯姬,说:“你俩快骑到马上去。”刘秀麻利的拉着马鞍一跃上马,又把伯姬拉了上来,正要拉瘦猴,却见瘦猴松了马缰绳,在马背后拍了一下,枣红马立马向前奔去,瘦猴拼尽全部的力量喊道:“刘秀,你们快逃吧,平生我瘦猴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干个好样的出来。”后边追兵已近,瘦猴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厮杀声中。再向前走,却看到姐姐刘元,背着最小的孩子,一手牵一个稍大的,在向前奔逃。刘秀勒马,要带她们一起走,刘元说:“你带伯姬走吧,我们上去了,这马都跑不动了,想王莽的军队,定不会与妇孺小儿为难的。”
杀声已近,刘秀只得向前。却不想,这一次,竟是永别。乱军之中,刘元为孩子们挡住了箭弩,小儿女守着倒地的母亲,不愿前行。却被马蹄践踏,无一生还。刘演刘秀左冲右杀,自乱军中突围出来。清点人数,这次他们的军队,折损过半。浓雾散去,去战场寻失散的亲人,刘演和刘秀抱头痛哭,而姐夫邓晨,几次昏厥,几欲疯癫。
黄昏的时候,又起雾了,沉沉的,沉沉的雾,仿佛天地间都被这浓稠的雾气遮盖。已经几天的时间过去了,刘秀仍然无法走出心中沉沉的雾霭。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是姐姐刘元和三个小儿女的惨状。二哥刘仲,失陷在乱军中,至今还未找到尸骨,估计生还的可能已经不大。刘秀知道,战争是要付出血的代价,自己凭着年轻无畏,并不惧怕生死,而身边的亲人们,却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战争远远没有他们想象的简单,是他没能计划得更周密一点,是他没能保护好她们。
他自问,这样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说是为了天下的百姓,而却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照顾周全。二姐刘元,自幼性格柔顺,对她这个最小的弟弟,总是更多的照拂。就算出嫁了,也总是惦记着他,时不时的帮他做件新衣,做双新鞋子,让人捎去给他。三个小女儿,天真可爱,总是环绕膝前,舅父长舅父短的叫着,让他和她们一起玩耍。笑着趴在他的背上,让他背着玩。而他们的童年,却永远定格在了这场大雾里。
刘演和刘秀整理旧部,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出逃在外的李通差人找到了他们。原来李通逃到了绿林军中,听到他们的事情后,立马遣人接应他们。刘演草草安葬好了亲人的尸骨,无奈只得带众人前去投了绿林。
丽华听到刘元的噩耗,悲从中来,又记挂刘秀的安危,在房间里整整哭了一个下午。邓家和阴家,都是新野城的大户人家,平时就时有往来,因为刘秀这层关系,丽华也经常去邓家找刘元。每次去,都喜欢逗逗邓家的三个小女儿。一想到三个孩子天真的笑脸,丽华就觉得心口生生的痛。年轻的她,第一次直面战争,直面死亡。仿佛揭开了真相的黑幕,望过去,都是黑漆漆的茫然。
哥哥阴识,再一次把她关在了家中,不准她去参加刘元的葬礼。阴识用一种冰冷而沉静的语气央求她:“丽华,你要是不想让我们阴家再重蹈邓家和李家的覆辙,你就别折腾了。你最好离刘秀这个人远一点,能离开他最好,真是离不开,你也要懂得低调一点,要不然有一天,阴家会被你连累的死无葬身之地。”丽华别无他法,只能乖乖的待在家里。
天气越来越冷了,转眼已经是冬天了。这一天,晨起就是一个老阴天,云层压的很低,阴冷而沉闷。丽华在家中午睡,恍然看到刘元拉着三个孩子站在床头,依然如生前的音容。刘元笑吟吟的说:“你我姐妹相好一场,临了,你也不来送送我?”三个孩子也都笑嘻嘻的叫:“舅母”。刚要回答,就醒转来了。窗外下雪了,撒盐一样的雪子儿,沙沙的打在屋檐上,更显冬日的萧条。
天空是鸽子灰的颜色,眼看一场大雪将至,窗外光秃秃的树杈在天空划下清冷的剪影。呜咽的风声,压得很沉,仿佛是谁心中隐秘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