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良哥哥见到弄月姐姐的时候,是在傍晚时分,那个时候,刚好起风了,虽然是春天,平原的风还是很猛烈,天地间是一种昏黄的颜色,院子里的楝树香椿树新绿的枝干在风中来回的摇摆,像是要挣脱什么一样,弄月姐姐听着窗外的风声,在床上喃喃道,起风了,风好大。只是,那个应该陪伴她行走在风中的人,却不知此时身在何方?一行清泪,缓缓的从眼角溢出。
风声如诉,风声如泣。还是孩童的时候,她,丽华,和金良,在暮春的田野里奔跑游戏,小女孩从田野里采摘紫色的丁香花和黄色的野草莓花编制花环,而金良则在小河里边摸出一只只小的好似指甲壳大小的小螃蟹。无忧的童年,随着年岁渐长,略通人事的金良,在她面前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这无忧的岁月,都随风而逝了。
阿玉在门口打开门帘子唤道:“小姐,夫人从宛城请的大夫到了。”
她擦干眼泪,拢了拢头发,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却看到金良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她顿时愣在了那里。
年轻人像模像样的摘下褡裢,拿出一个诊脉用的小垫子:“小姐,请脉。”
缓过来神,赶快嘱咐阿玉到门口望风。金良一个箭步扑倒到她的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弄月,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了“
“傻丫头,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个是丽华的朋友,叫刘秀,他拿了碧玉簪去找我,我们商议着,去求了夫人,扮成大夫来见你一面。”
刘秀微笑向弄月点了点头说:“我这里带了一些治疗风寒的药,是老年间传下来的药方,你吃一下试试,我拿出去给丫鬟煎药,顺便嘱咐一下药的煎法,你们在这里聊。”说完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窗外的黄昏,仿佛浓的化不开的忧愁,风声一声紧似一声。自亘古的天地间,自林莽和旷野的深处,吹到绮窗前。
金良吻着弄月冰冷的手指,沉痛的说道:“弄月,别的不说了,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决不会原谅自己。”
弄月早已哭得满脸泪水,“不能和你在一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弄月,一生还长,不要这样那样钻牛角尖,就好比,春天来了,花会开,草会绿,生命中,很多事情,比****更重要。”
弄月看着他的眼睛,痛苦得撕心裂肺:“金良,你不爱我了吗?”
“这和爱不爱没有关系,上次要不是我冒然带你出逃,你也不会在路上染上风寒,你也看到了,天下连年大旱,民不聊生,到处是流寇和难民,你说,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弄月拼命的摇头,金良又沉声说:“我没有关系,我不能看着你跟着我受苦,我只是想,要你好好的活着,人生苦短,此后,你要好好的珍重。”
弄月只是低着头哭泣,金良坐到她的身边,抱着她,一任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这时阿玉端着热的饭菜过来,在边上说:“小姐,你也吃点东西呀,这个样子,怎么行呢?”金良看了看床头矮几上没有吃过的饭菜和药,轻轻的叹了一气。“别哭了,过来,吃饭。”弄月顺从的拿罗帕擦了擦眼泪,就着金良手里的汤匙,喝了一口汤水。两个人也不说话,金良喂一口,弄月吃一口。仿佛是丈夫在照顾生病的妻子一样。吃完了饭,金良温柔的拿罗帕拭去她唇边的汤汁。阿玉又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过来。
金良接过药碗,说:“等一下,把药也吃了。”
弄月摇摇头。
金良拿起汤匙,缓缓的搅动碗里如墨的药汁,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说:“弄月,你不要以为,你这样的作践自己,你死了,就可以解脱了,我今天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死了,我绝不独活。”他的语气决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不可以。你要好好的活着。”弄月慌张的说。
“别说话,乖,先把药吃了。”他的眼睛里,是绝望和温暖的神色。
喂她吃药,时光仿佛被无限的拉长,他的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窗外的风声依旧如诉,昏黄的午后的日光拖延而悠长,吃好药,他扶她躺下。
“我要走了,弄月,记住我的话,维以不永伤,”
“维以不永伤。”弄月喃喃的重复着。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療?”弄月低声吟道。
金良说:“因为,我们的生命中,还有很多比****更重要的事情。”松开弄月的手,帮他盖好棉被,大步走了出去,头也不回,谁也没有看到,他流出的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