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10)班有个女生在和实习老师谈恋爱,你们知道吗?”
“真的假的?哪个老师,帅不帅?”
“据说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个女生还挺漂亮的呢……”
苏溶月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忍住了用棉球堵上耳朵或是把始作俑者揪出来拿拖鞋抽两下子的冲动。她当然知道绯闻主角是谁。那天在教师休息室的门口,她亲眼目睹了穿鹅黄上衣的郭筱莹依偎在白衬衫男子的怀里。那个男子,不消说,就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年轻,英俊,名校毕业,最重要的是,捕获了表姐的芳心。
正是午休时分,人群蜂拥去食堂。苏溶月待那一窝子叽叽喳喳的女生走过,回头与贺新橙寻了操场边的双人椅坐下。合欢树的叶子已开始脱落,一片片,若纤柔的羽毛,堆积在他们脚下。秋海棠粉红的花瓣温柔地拂过椅背。他们手里各捧了一杯烧仙草。苏溶月平时自己是不喝这种满是添加剂的饮料的,但别人请客,不好拒绝。况且,她是负责听故事的人,不需要多动嘴。
“我第一天来学校,就注意到她了。远远地看去,瘦,高,算不上惊艳,却很有气质!开学典礼上,她是升旗手……”贺新橙的语速缓而又缓,仿佛在口述一部80万字的回忆录。
苏溶月作洗耳恭听状,同时心中疑惑,她怎么没听表姐提起过什么升旗手呢?也许她淡泊名利。苏溶月所知道的女旗手只有高一(3)班的洛秋蝉,名副其实的大美女,皮肤像山顶上的积雪,白得反光。表姐虽没有洛秋蝉那样艳丽,却自有一股卓尔不群的气质,亭亭如荷。
等到苏溶月回过神来,贺新橙已经在讲另一段故事了。
“高一高二理科班的竞赛辅导是一起上的。第一节课开始,我就坐在郭筱莹的斜后方,她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露出精致的耳廓。每当她认真听课,连连点头时,耳边垂下的发丝就会微微飘荡……”典型的言情小说模式,“理科生也这么细腻,真是够了!”苏溶月心想。
她有几分同情地看着他。她记得军训时,自己望着赵宜骏茂密得像原始森林的头发,常常忘记喊口号。
“但是,她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她一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讲台上的贺新晴,我的堂哥。”切换到偶像剧模式。
“什么?”苏溶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样巧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现实中,“不会吧,你堂哥就是传说中那个又高又帅的实习老师?”
“对,他的名字叫贺新晴,和我一样是‘新’字辈的。”贺新橙无比严肃地说,“他比我大九岁,F大数学系硕士,以前得过很多奥赛金牌银牌。他也是铭英毕业的,今年回母校实习,辅助进行竞赛指导。我听说郭筱莹喜欢他,但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苏溶月吸了一口奶茶,“莫非你大堂哥是富二代,腰缠万贯的爸妈早已替他指腹为婚,哈哈哈……”
“你怎么知道?”贺新橙一脸震惊,“我哥确实早就已经订婚了,未婚妻是一个有合作关系的股东家的千金。”
“呵呵,名门闺秀!”苏溶月脑海中浮现出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凌露葵和娴静温柔的凌湘如,不知她们姐妹两个在加拿大过得怎样,但愿不要沦为商业联姻的棋子。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诉你吗?”贺新橙好奇地问。
“哦,没有。我平时小说看得多,胡乱猜的,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你继续……”她眯缝起双眼,靠在椅背上,奶茶的味道遍布四周。这些都是别人,包括郭筱莹在内,不知道的事。
好不容易熬过了期末考试,苏溶月迎来了高中以来的第一个寒假。听起来是件令人欣慰的事,可事实并非如此。短暂的几个礼拜,假期在白天的补课与晚上的作业中化为泡影,一把辛酸泪!只有除夕夜例外,苏溶月在爷爷奶奶家边看春晚边发短信,暂时忘却了古文函数单词表。其实群发贺年短信,可以省却不少时间。但苏溶月认为那样做不太真诚,她还是习惯逐个给老师和朋友们发短信。
许久不联系的初中闺密沐雨晴也发来祝福。她的短信很简单,就六个字,“溶溶,新年快乐!”苏溶月也回以六个字“谢谢雨晴,同乐!”她们看似与交往不深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然而苏溶月知道,朋友是雪中送炭,而不一定是锦上添花的。她忘不了沐雨晴在她第一次在欢乐谷坐过山车前,给她塞上耳机听摇滚天后艾薇儿的《滑板少年》,以消除她的紧张。有人说,当一个重要的人在身边时,她(他)的热度不比一杯热茶显著;然而一旦这个人离去,世界荒芜。苏溶月听说沐雨晴考到了一所早上六点开始晨跑、晚上六点才能放学的高中,不知她是否习惯这种魔鬼式训练,只希望她一切安好。
她发了一张手捧热茶的图片给沐雨晴。
手机震动,苏溶月打开一看,是赵宜骏的短信。口气很客套,从“大家”一词可断定他是群发的,她的心里难免有些失落。眼前闪过曾经临睡前必然看到的“晚安”和“笑脸”,苏溶月把头深深地埋进阿狸抱枕,心里默念:不要想,不要想,等你有勇气承受了再去想吧。最后一句是《飘》一书中斯佳丽的独白。
手机再次震动,苏溶月见是贺新橙的,脸上漾开一缕浅浅的笑意。
“你在干什么呢?”他问。
苏溶月远远观察着餐桌上仍在相互敬酒的长辈和旁边沙发上打扑克牌的小朋友,回了个鬼脸,道,“家庭聚餐ing,吃饱了很撑。”
“哇嗷,握爪,我也是!刚吃完就被拉去走亲访友,现在第三家了……”他还发了个哭脸的表情。
苏溶月看到“握爪”两字时忍不住一乐,有种小猫在前的即视感,笑着回复,“握爪握爪!你慢慢加油,我乘车回家去啦。”
她和父母一起告别亲戚们走下楼,满地都是红色的爆竹屑儿,连车顶上都落满了。黑色的苍穹里焰火璀璨。
手机又震动起来,她看到一行简简单单的方块字:
“溶溶,祝你新年快乐,好运连连!By贺新橙”
心弦忽地一震。
远处的高楼上,几个小孩在放一种萤火虫似的焰火。以前她觉得这种焰火既危险又不美观,但今晚,她欣喜地抬头仰视,七彩的光芒划过夜空,在黑珍珠一样的眸子里倒映出令人心醉的流光溢彩。
新年快乐!
高一下半学期与上半学期相比,更添忙碌。它在走马灯似的周测月考期中考中度过,在隔靴搔痒的情人节愚人节五一节六一节中度过,也在学校为彰显素质教育举办的艺术节文化节科技节中度过。
对苏溶月来说,最忙的是艺术节。她又要合唱又要跳舞又要排剧又要朗诵,简直是把平时束之高阁的“十八般武艺”在两个星期内一箩筐地倒出来!两个字,彪悍。三个字,了不起。
健身房内,苏溶月和唐婉仪、卢馨婷等一起排练舞剧《白雪公主》。唐婉仪毫无疑问是“公主”,卢馨婷是“猎人”,李牧是“女巫”,苏溶月是“王子”。之所以让李牧反串,是因为他恶搞地偷穿了“女巫”的灯笼裙、窄腿裤和高跟靴,没想到出奇合身,被唐婉仪“钦定”为“女巫”的不二人选。至于苏溶月的角色,来历有点诙谐:原本饰演王子的是个叫乔治的男生,但他记忆力不佳,老是记不住台词,于是聪明的李牧把台词写在纸板做的魔镜后面提醒他。可他还是一到关键之处就忘词,倒是举着魔镜纸板打酱油的苏溶月把台词全背下来了。然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角色互换,乔治举纸板,她光荣地晋升为“王子”的扮演者。
排练间隙,他们溜到其余舞蹈房观摩其他班级的表演。苏溶月正专心观看,耳畔忽然传来唐婉仪的大呼小叫,“看!赵宜骏的女朋友!”一群八卦的脑袋瞬间聚拢过来。苏溶月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绿色衣服的女孩背对着他们,后脑勺戴着一个同色的蝴蝶结。她的脸随着舞蹈的节拍摇晃在镜子里。苏溶月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特殊的地方,然而并没有发现。这是一张平平淡淡好像从寻人启事上剪下来的脸。苏溶月不禁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那样优秀的他,应该拥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女朋友。但这个女生显然不属于苏溶月审美标准里的美女。即使就拿五六七周围三个班级的女生来比较,她没有范昭媛的面若桃花、娇憨迷人;没有卢一竹的苗条灵动、清爽宜人;没有薛芷月的白皙柔婉、恬静可人;没有徐笑的爽朗豪迈、英气逼人;更没有洛秋蝉的大气唯美,一颦一笑都是目光的焦点。绿衣女孩就好像一株绿色的小草,轻易地就会淹没在姹紫嫣红的背景里。
然而喜欢她的人偏偏能找到她,目光牢牢地锁定这“万花丛中一点绿”。因为喜欢,不妨说是爱,脱离了常识与表象,超越了理性与逻辑,凭借超凡的直觉深入心灵,是不可思议也是不可推究的。
正如她没有喜欢上英俊非凡自诩能让全中国男模自叹弗如的凌浩雁却在军训时对固执倔强的赵宜骏一见倾心,现在又对他失望透顶,并在春节的礼花下为贺新橙一条平淡无奇的短信心潮澎拜一样。
除了直觉与心灵,还有什么能解释喜欢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