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单听他讲当日的情形,便己觉惊心动魄,比自己捉拿亡命大盗,又要惊险百倍,更容不得半点闪失,此刻他方才真正能体会到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之句话的意思,若是当初没有这条小道,或是保术大军没被人发现,又或是百姓发现,却吓得不敢出声,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柔城危矣。他越想越刺激,突然对军旅生活产生无比向往,最近几年,他己很少亲自出马对付犯人,几乎成了钟召雪的摆设,若能从军,征战疆场,也不失为一条血性好汉。
“这一千人马所驻之处很有讲究。太近则目标太大,易被羌兵逮个正着,若是太远,则羌兵攻城之时又救援不及。所以,官道旁边一片数里宽的树林正好。羌兵若敢强攻树林,那我便可派骑兵快速出击,在背后捅他一刀。之前的羌将便吃过这种大亏。”
苏明对他排兵布阵之能已是敬佩之极,垂首道:“宁将军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初水国有将军您这样的人,真是国家之幸。”
“国家之幸?”宁裕笑道,“有我这样的人在,不知有多少人要不幸呢,你等着瞧吧,等进了京,总有人要陪着我一起掉脑袋,这一路,我是不会孤单了。”
苏明不知他所指乃是何人,只知这事背后定有莫大隐情,问他他也必不肯说,只好等回京禀呈钟召雪之后再做定夺。
二人都是豪爽之人,平日里一饮便是数坛酒,这两坛子对二人来说不过如牛饮水,几下子便见了底。
见宁裕意犹未尽,苏明道:“宁将军,咱们明儿一早还要赶路,这酒适可而止吧。”
宁裕一抹嘴,道:“好,今儿就不多喝了。不过你可得记得,在我临死之前带几坛子好酒过来看我,到时候咱俩一醉方休。”
说到生死,他举重若轻,竟无一丝怯意。苏明敬重他英雄豪气,朗声道:“好,到时候,咱们不醉无归。”正是谈笑轻生死,大义结知交。
晚上,苏明与他同屋而住。宁裕则将自己从军以来所历数十场大小战役一一说与他听,一直讲到五更时分。二人才小憩一阵,便起身赶路。
滚滚烽火已烧得初水国民不聊生,雨城的锦瑟楼,却仍是日日笙歌、夜夜艳舞,一片升平之像。
千年古木制成的朱漆桌椅,精雕细琢、刻有双凤朝阳的大理石屏风,大红绸子编结而成的花饰,晶莹珠玉金丝细线串成的帘子。
帘子被人拉起,系在两端木栏之上。门帘之后,一架雕花嵌玉的冰弦琴静静的摆在乌黑色木制琴架之上。五色斑斓冰蚕丝,墨黑锃亮紫楠木,给人以高雅、超凡之感。
厅内纷烦喧杂,多是文人雅士谈论诗词歌赋,另有少数几人笑说民间趣事,外加茶小二的几声吆喝。
突然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厅堂里静得出奇。只见雪白的帘门后面,一名少女翩然步出,走到台前略微一福,再退到琴边坐定。这少女,二十来岁,身着大红锦绣长裙,鬓插澄黄雀形金簪,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下巴,粉白的面庞,如玉的纤手。端庄而不失妖艳,清秀而不失娇媚。
轻拔琴弦,一股清亮之音从她指下飞出,飘飘入耳。闻琴者,无不为之惊叹,或惊于她举世无双的琴技,或叹于她倾国倾城的容颜。琴声高处,人们翘首以望,似在仰望那侠客的高风亮杰,琴声低处,人们闭目颔首,似是领略那佳人的顾盼留连。一曲己毕,许多人尚未醒过神来,仍在呆呆的回味着这侠客美人梦。
在这众多宾客之中,却有一位公子,从头至尾,都是笑容满面,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从未有过改变。曲音刚毕,他便率先鼓起掌来,将人们从这仙乐之中拉回现实。雷鸣般的掌声接踵而至,久久不绝。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怒目而视,似是在怪他破坏了自己的美梦。那人依旧笑意盈盈,自顾自的吃着点心。
“牛嚼牡丹。”他的对面,一位书生小声说到。这声音在震而欲聋的掌声之中,远比蚁蚊之声更小,但二人靠得近,这话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人还未说话,他身旁另一名白面公子己经开口道:“对牛弹琴。”
那书生正要拍案而起,两人身旁另一公子按住书生右手,道:“陈兄,稍安勿燥。”扭头对那白面公子道:“钰儿,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说两句。”这白面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宋钰洁,另外三人,一人是陈砚,一人是金文,而那满面笑容、率先鼓掌的公子,不是女扮男装的绍华还能有谁?
原来最近,左右丞相都忙着借宁裕的案子大做文章,以打击对手,反将绍华给撂到一旁。她闲来无事,心中老是惦记着陈砚所说的锦瑟楼,便邀了宋钰洁一同来看个究竟。
宋钰洁自小便中规中矩,虽然习武读书,却终抛不开大家闺秀的传统,不愿涉足这些寻欢作乐之所,对这些卖艺女子也甚为不耻。绍华好说歹说,最后提出女扮男装出行,宋钰洁这才松口。二人一到此地,遇见陈、金二人,便同桌而坐。
宋钰洁本来不愿与陈砚一般见识,谁知他竟率先挑起事端,心头怒火一冲,便还了一句。这时看金文的面子,便不再言语。
绍华笑嘻嘻的看着两人,道:“你们俩个真是前世冤家,一见面就吵架。”
宋钰洁道:“你还笑,你没听出来他在骂你吗?”
绍华道:“当然听出来了。不过我想有钰儿你在,他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如果咱俩一起还击,岂不成了以众欺寡,有失女儿本色?”
金文听得哈哈大笑,宋钰洁咧嘴一笑,随即端起茶来,小呷一口,抬眼望着台上,不再看陈砚。
陈砚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哼了一声,重重的吞了口茶,连茶叶沫子也一起喝了下去。喝完,站起身便要走。
金文劝他道:“陈兄,两位姑娘跟你开玩笑,你又何必当真呢?况且今日难得无言姑娘登台演奏,就这样去了岂不可惜?”
陈砚犹豫了一阵,又再坐下来,直勾勾盯着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