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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志在千里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国,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尝君如今威加海内,志得意满,区区齐国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何况男儿志在天下,自己只能听门客说些异国的见闻,也着实心痒。

而各国君主也纷纷向孟尝君发出邀请,希望能在我们这边走走看看,如果满意的话在我们这边当国相吧。

名声大就是这好处,君王也未必真的想让他当国相,只是听得多了总是有些仰慕的,想要见见这个人,到底是闻名不如见面还是见面不如闻名,同时也表达下自己求贤若渴的态度,做做姿态。

孟尝君于是出国访问,第一站是楚国。

此时楚国是楚顷襄王熊横,听闻孟尝君来了,派人去迎接,还把珍贵的象床一并送过去,作为心意。

象床我也没见过,据说是象牙床,毕竟楚国有大象,成年象牙一根长达2米,重70~90公斤,完全可以雕琢成床,剩下的边角料也可以做成口杯、水壶、棋盘、棋子、珠子等物。

要说这玩意多舒服,恐怕也不至于,但是象牙毕竟名贵,电视里唐朝公主们打麻将,为了跟百姓家的区别来,麻将牌都是象牙做的,以示身份低微的差别。

《宰相刘罗锅》里,和珅向还是太子的十五嘉庆送美人,便说这就是沉鱼落雁之容,这就是闭月羞花之貌,殿下,您看仔细,真是千娇百媚,国色天香,即端庄又风情万种,即苗条又丰腴柔嫩。多一分则嫌肥,少一分则嫌瘦。

你让她笑她就笑,笑如牡丹盛开;你让她哭她就哭,哭如海棠带雨。到了夜晚,香喷沐浴之后,双双扶上牙床,但见玉体绵软、酥胸高耸,殿下,她能使你飘飘然如上九天,她能使你享尽人间欢乐。这就是奴才的一点薄礼,聊表寸心,敬请笑纳。

这段有点长,大致就是富贵人家的生活,样样精致。孟尝君虽然生活富足,但未必能有象牙床这样的珍宝,于是楚王送过去,以示对你的看重。

东西有了,那就派人送吧,于是找到了大夫登徒子,我们知道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有人说是个官职有人说是个姓氏。

大夫登徒子跟楚王说,宋玉这人长得漂亮,口齿生风,而且还好色,希望你不要再把他招进王宫了。

楚王于是问宋玉。

宋玉说,容貌是父母给的,辩才是老师(屈原)教的,但我生来不好色。楚国最漂亮的女人莫过于我邻家的少女了,此女趴在墙头偷窥我三年,我都毫不动心,至今没答应他。而登徒子呢,这家伙的老婆蓬头垢面、驼背腿瘸,他尚且爱不释手,生了五个儿子,要是见到宫中美女,我私底下为大王担心的很啊。

楚王大笑,但是没说登徒子后面如何。想来真如宋玉所说的话登徒子为人倒不错,这绝对是真爱了,算是难得的好男人了。

好男人领了差事,很懊恼,估计是觉得有人故意陷害自己,找到孟尝君门客公孙戍(shu)说,象床如此珍贵,价值千金,我千里送过去,磕了碰了我把家里的老婆孩子卖了都赔不起,你如果能够让我免此一行,我家中还有先人的宝剑,愿送与你。

想想也是,宫廷之中也是唇枪舌剑,说不定是宋玉打击报复,半路上故意下手损害象床,那样楚王震怒,自然惩处登徒子,不得已而为之。

公孙戍见到宝剑,自来宝剑赠英雄,着实喜爱,便答应了,于是找到孟尝君说,天下诸国都想把相印给你,是因为你在齐国借机贫困,有存亡继绝之义,说你不爱惜钱财爱惜士人,如今刚到楚国就受了象床这样的重礼,楚国是大国,给得起,可是你再去其他国家,他们拿不出这种珍宝,给的少了面子上又过不去,他们为此事烦心,认为招揽你着实太出血了,说不定也就不请你过去了,那么你的名望必定受损,何必为了一个象床而使名声受损呢。

女人爱惜容颜胜过性命,孟尝君爱惜名声胜过一切,自然立刻应允,让公孙戍回绝了楚王的象床。

公孙戍得意非常,小跑着离开想快点拿到宝剑,结果还没跑到一半,就被孟尝君叫了回来。

孟尝君久居上位,自然知道人皆有私心,公孙戍忽然说让自己回绝楚王,虽然说的入情入理,但是他太过高兴了,其中必有隐情,若不查问清楚,说不定就入人瓮中了。

孟尝君说,你教我不受象床,甚善,但你何以足之高,志之扬呢?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数人都会有些惧怕,我们来推导一下自己遇到这种情况的反应:

其一:公孙戍抵赖说,你采纳我的建议,我打心眼里高兴……

抵赖的话,孟尝君这么会做人,自然不会当面揭穿,恐怕还会夸你几句,但你收到宝剑后,定然会被他得知。从此以后,他见到你总会想起这件事,认为你这人不值得重用。

其二:公孙戍支支吾吾的说了原委,孟尝君笑着安慰了几句,心中却很有些不然,觉得你这人这么点担当都没,喜欢拿人东西,比较贪财,以后用你要当心了。

公孙戍则不然,大大方方的说,我有三喜,你们下门客数百,没有人劝谏你,而我挺身而出,这是一喜;我的建议君采纳了,是我遇见了明主,这是二喜;楚国登徒子不愿意送象床给你,答应说只要我能劝免你就给我一柄先人宝剑,如今宝剑可得,乃是三喜临门,我焉能不高兴。

一番言辞豁达大度,而且先公后私,表示我是为你考虑才劝诫你的,而后说还因此得到了宝剑,可谓一箭双雕,叙事清楚,言语得当,可谓是说的好的不能再好。

孟尝君听后深以为然,问他,宝剑得到了吗?

换了我可能回复,还没有,正要去领。

而公孙戍则回,未敢。

这就是他比我会做人的地方,要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虽然孟尝君平日里尊敬你,这是人家礼贤下士,你对人恭敬,事事禀告得到允许才去做,这是你的本分,而不是说别人对你不计较,你就放浪形骸,那叫不懂事,人家不说,心中必定不爽。

所以君王总是说,爱卿平身,爱卿不必多礼,爱卿不要顾忌,朕恕你无罪,而臣子则诚惶诚恐,微臣岂敢,此陛下家事,还望陛下圣裁,就算真的要说,也不能明说。

曹操问贾诩,曹丕和曹植那个可以立为世子?

贾诩不语,抬头看天。

曹操又问,贾诩说,臣在思索一事。

曹操问,你在想什么?

贾诩说,我在想袁绍和刘表废长立幼的事。

曹操大笑,是啊,袁本初和刘景升的长子也都不如次子聪明,可是立了次子,然后就会败亡,跟孤的情况何其相似,前车可鉴,不能因为曹植才高八斗就选他,否则东吴、西蜀来攻,我阖门休矣。

换了我可能会说,丞相切不可废长立幼,袁绍废长立幼如何如何,刘表废长立幼如何如何?

这样就是你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曹操再去思考你的话,曹操这么博通古今,说不定也能找出不少例子,比如汉景帝立了刘彻而非长子刘荣,刘彻雄才大略,有识人之明,这才有卫青、霍去病封狼居胥之类。何况后世李渊也是不愿意废长立幼,毕竟隋文帝就是废长立幼,结果隋炀帝败光家业,可是李世民上位却做得不错,可见这事难说得很,未必废长立幼就不是好事。

贾诩这么说,曹操未必采纳,只是心中会分析优劣罢了,可是贾诩只说个开头,剩下的都是曹操自己想的,那就不一样了,这叫启发。

《盗梦空间》里称之为植梦,也就是你告诉一个人一个想法,他未必照做,可是当你不断地诱导他去想,最后想到这个想法的时候,他会以为这是他自己想做到事,这是内心对自己的指引,于是心甘情愿的去做,尽管再困难,付出再多代价都在所不惜,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抉择,而非别人帮他选的。

曹操这么聪明的人,猜忌心也强,你试着说说看法影响他试试,恐怕不经意间就被人家绕晕了。

比如杨修,曹操拜访才女蔡文姬时,发现一座碑文,上面有蔡邕(yong)写的一句话“黄绢幼妇,外孙嚼辣”——此处是我改的,因为对原文不理解,也解释不清。

曹操问蔡文姬何意,蔡文姬说父亲写下后没有解释,自己也不懂。

曹操问杨修,杨修略一思索说,我已经知道了,说着就要解释。曹操连忙拒绝,自诩为聪明人,如果猜不出来多丢人,于是猜了一路,终于想出来是“绝妙好辞”,心中得意,但再看看杨修,自然不爽,岂不是孤不如你。

若换了贾诩在,猜出来了,见曹操没猜出来,也会说属下未曾猜出,不如我们边走边猜。在路上和曹操聊聊天,说个故事不经意的启发他一下。

曹操豁然之后自然笑问,文和可曾想明白。

贾诩说,未曾。

曹操于是说出谜底,再说,文若才智卓绝,莫非故意让我。

贾诩淡然一笑,丞相聪明睿智,世所罕有,诩一腐儒,才智不及,承蒙明公不弃,留我再侧,实是猜不出来,丞相过誉了。

曹操多疑,未必全信,但信了三分,心中也是得意的。

这才是臣子对待君王的道理,所以贾诩活到最后,杨修则被杀。

曹操为防侍卫刺杀自己,说我梦中好杀人,并故意遗落下被子,侍卫来为他盖被子,被他持剑所杀,人人惊悚。曹操醒来后,懊恼不已,命人厚葬,告诫诸人我睡觉后千万不要靠近我,想想也蛮有道理,毕竟张飞后来都在睡觉的时候被人割了首级。

杨修祭奠死去的侍卫,说丞相非在梦里,是你在梦里啊。

如今这句话用在他身上也合适,杨修被杀,是因为你也在梦里罢了。

公孙戍很明白上位者的心理,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天地万物,朕给你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夺。

公孙戍是人家门客,连命都是人家的,虽然一举两得是好事,但是孟尝君说你能拿你才能拿,说不能拿,再便宜的好事你都不能拿,否则就不用混了。

孟尝君听后很得意,自然不会夺人所好,于是说,那赶快去受剑吧。

一般来说,此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好学生总是会有错题集的,孟尝君做了这么件事,自然想着如何宣传出去,思前想后,于是立了一个牌子:

能扬我名声,劝阻我的过错,还能私底下从外面得到宝物的人,快点来找我。

《傲慢与偏见》里,父亲家的一早上有两个女儿找到了如意郎君,喜不自胜,说若是还有娶三女儿、四女儿的年轻人来求婚,就叫他直接来我的书房好了,我很有时间接待。

孟尝君的牌子挂出去,门客们自然相互打听,得知始末之后,羡慕是羡慕公孙戍,可是也免不了夸孟尝君胸怀博大,传扬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赞美孟尝君呢,所谓你得宝,我扬名,岂不美哉!

佩服,着实佩服!

依旧用开镖局的来举例:

带头大哥开的镖局兴盛起来,忽然一日听闻手下人说,二当家暗中接活,开的价格比镖局的要低,而后随着镖局的车一同押运,得到的钱就收到了自己的腰包里,而不报账。

带头大哥心中不舒服,可是二当家毕竟还是偷偷摸摸的做,规模也不大,大家一起创业辛辛苦苦,又是命里搏出来的的交情,若是因为此事责罚,二当家跟自己反目,这镖局要分裂不说,传出去,纵然是二当家有错在先,别人也说自己没有容人之量。

什么是容人,人非圣贤,都有各种毛病,或许贪财点好色点,自己把他们聚在一起做事,既要用他们的武功和行走江湖的经验,也要能容纳他们的缺点,就算是他要强娶民女,自己也不能责骂太过,而是暗中为他奔走,拿厚礼给民女家里下聘,做的不动声色,否则人家凭什么要跟你混。

带头大哥于是让告密的人不要把此事说出去,二当家地位非同小可,可要是不管,以后人人如此,那么镖局还开不开了。

于是带头大哥找到二当家,说业务要拓展了,淮北一地要建分镖局,别人自己都信不过,就交由你去打理,每年上缴多少例银就好,前三年免税,你愿不愿意啊?

二当家也不是等闲之辈,心中知道自己捞钱被查知,可是大哥仁义,不愿说出来,还让自己独自经营一方,算是让自己自立门户,以后赚多赚少看自己本事了,自然感恩戴德,表示有我在你放心。

二当家带着一帮心腹到了淮北,开始自己跑生意,自然不会再做夹带的事,毕竟三年后交的例银是一定的,不仅自己不做,还会监督好心腹,告诫他们生意是自己的了,再有做吃里扒外的事,我认你,爷爷的斧子可不认你。

大当家虽说分一部分人出去,但是也避免了内部不和,以后二当家发展好了,也是镇远镖局做得好,自己每年收例银就好,做得不好他再回来,那时总镖局这里早来了不少新人了,自己再规范下制度,惩戒几个犯错的新镖头,规矩立下了,二当家也不好再乱来,否则仁至义尽,只好办他了。

孟尝君也类似,手下如何动不动砍人他不管,还帮忙料理后事,手下有各种缺点,他也能容忍,只有一点忍不了,那就是吃里扒外。

要知道生意做大不容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最怕的不是外部敌人太凶猛,再凶猛也损害不到自己的核心团队,外围组织可以招募,核心出了问题,那就是分裂了。

君王就是这样,不怕臣子愚钝,就怕他们有二心。臣子愚钝点,那好办,一个人做不了的,两个人三个人去做,效率低点但是终究会做成。可是要是臣子有二心,他们心里不为自己打算,还一门心思的挖坑给自己跳,要你们何用?

主父偃对汉武帝说,刀子够用就好,太利了容易划伤手。

君主做事,第一在意的首先是能不能用,别管什么猫,哪怕是条狗,只要能抓耗子就行,其次才关注,这只猫的品相如何?

假如有只大老鼠,只有这只猫能抓,可是猫能喜欢叫唤,扰的自己睡不着,还喜欢东跑西跑,碰碎了不少花瓶,那么自己为了灭了老鼠,用它权当代价了,抓完老鼠后,自然会把猫送走。

而另一只猫呢,抓老鼠也能抓,而且很可爱,所以即便没有老鼠,也会留在身边,逗笑自己,万一有了抓不了的老鼠,再把那只烦人的猫请过来就是。

电视剧里,和珅和刘墉在乾隆心中就是这两只猫,一只能抓老鼠,但是叫的厉害,让自己烦,所以直到有本事,可是没老鼠的时候就打发的远远的,省的叫的自己烦,还会不时的整一下这只没教养的猫。

和大人呢就是那只讨人喜欢的猫,长得漂亮温顺还善解人意,所以虽然要为它清理猫砂,要喂它,哪怕是出差都要找朋友寄养,生怕委屈了它,如此种种都是心甘情愿的,只是自己喜欢罢了。

这也是和珅不死,刘墉只是用到的时候才用的原因——够用就好。

孟尝君这人,好看的猫也养,能抓老鼠的猫和狗也有不少,有时候猫和狗出去逛,被人夸两句喂点东西,甚至送你件衣服,养你三五个月,这都不要紧,只要记得你们的家在我这,将来能帮上我,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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