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路走下去，六七里外果然有个小镇，小镇虽小，却也有一间不错的饭店，更有一间不错的旅馆。吃饱喝足后，陈烨在旅馆里要了两间客房，然后带着苗晓男在小镇的街道上遛达了一圈，镇子四面群山环绕，山高林密，居民大多是猎户，偶然见到三五成群收购毛皮的外地客商在和居民们讨价还价，然后将低价购进的毛皮装上雇来的马车运出山去。
苗晓男跟着陈烨在镇上转了一圈，终于有点不耐烦地问道：“你不是说累了吗？到底还要瞎转悠到什么时候？”
陈烨道：“我这不是在瞎转悠，我在找人。”
苗晓男满腹狐疑，问道：“你在找人？找什么人？”
陈烨瞄着一个远远地驾着马车驶过来的长胡子老头，点点头道：“就是他了。”
苗晓男看着那个长胡子老头道：“他？你认识他吗？”
陈烨摇摇头道：“不认识，但很快就认识了。”
陈烨朝驾着马车驶来的长胡子老头快步迎上去，向他挥手道：“老伯，今天生意可好？”
长胡子老头看看左右，确定陈烨是在向他打招呼后，回应道：“一般般啦！老了，快走不动了，两位有何贵干？”
陈烨道：“我想雇老伯的车用几天，不知价钱如何？”
长胡子老头道：“远程还是近程？”
陈烨一拍额头，转向苗晓男，道：“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苗晓男瞪大眼睛看着陈烨，陈烨向她眨眨眼，苗晓男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陈烨道：“你不是说你姨丈开了家饭馆叫‘楼上楼’吗？那地方叫啥来？”
苗晓男瞪着陈烨道：“麻城？”
陈烨对长胡子老头道：“对，麻城，就麻城。”
长胡子老头掏出旱烟吸着，边吸边瞄着陈烨和苗晓男，“麻城？麻城一天就到了，为啥要雇几天？”
陈烨附身在长胡子老头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一会儿，长胡子老头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俩，然后盯着苗晓男意味深长地点头道：“好吧！老汉我孤单了一辈子，现在老来就试试做月老的滋味儿。”
陈烨从怀中掏出数个银元奉送到长胡子老头的手中，然后拱手作揖道：“晚辈在此谢过老伯了。”
长胡子老头点点头，乐呵呵地吸着旱烟驾着马车走了。
长胡子老头远去后，苗晓男一把拧着陈烨的耳朵，小声道：“说，刚才对那老头子说了什么？为什么说‘楼上楼’是我姨丈开的？”
陈烨给她拧得叫痛不已，恳求道：“你先放手好不好？”
苗晓男拧得更重些，道：“你先说，不说我不放手。”
陈烨道：“兄台，你能不能放尊重点，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之上两个大男人打情骂俏的像什么样子？”
苗晓男脸上一红，松开手道：“不理你了。”说完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陈烨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我先去找个澡堂子洗个澡，如果你想知道我到底说了什么。就在旅馆等我，千万别走开，到时我一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苗晓男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烨果然找了间澡堂子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浑身说不出的舒畅，虽然两天没有睡觉，但他并不觉得困，容光焕发地回到旅馆。
苗晓男的房间就在他房间的隔壁，陈烨先去敲她的门，本以为苗晓男一定不会理自己的，已经绞尽脑汁想了满腹哄她的说话，没想到什么也没有说，苗晓男已经在房里说道：“门没锁，进来吧！”
门的确是虚掩着的，陈烨推开门，不觉怔住了，苗晓男就坐在窗边，面前的桌子上泡着茶，她换了一身淡绿色的绣纺长衣，头上没有扎方巾，一头秀发披肩，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仿佛夏日里一株婷婷的荷花。
她突然恢复了女孩子的打扮，陈烨竟然不习惯了，站在门口，有点不自然地看着她。
苗晓男看着陈烨，眼里带着笑意，道：“坐啊！你呆在那里干什么？”
陈烨粲粲地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来，半天才想到一句话，道：“原来你是个女孩子呀？”
苗晓男笑笑，很大方地给陈烨倒了一杯茶，道：“你还想装糊涂到什么时候？你不是一早已看出来了吗？其实我早应该想到骗不过你的。”
陈烨习惯地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已经看出来了？”
苗晓男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扮得不像，连那老头子都看得出来，你看不出来才怪。”
陈烨道：“但你可以继续扮下去啊！我从来没有揭穿你。”
苗晓男盯着陈烨，道：“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陈烨道：“的确是没有什么意思，但是以后我们再走在一起，就没有那么自然了。”
苗晓男笑笑道：“你为什么要骗那个长胡子老头？”
陈烨道：“我骗他什么了？”
苗晓男道：“为什么说我们私奔？”
陈烨叹了口气，道：“世道人心啊！想不到连这样的一个老头子也会出卖我，你给了他多少银子？”
苗晓男道：“不多，就你的两倍。”
陈烨苦笑着摇摇头，道：“想不到你也学聪明了。你追上他，送他银子，就是为了要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这老头子，口也太松了。”
苗晓男笑道：“一点也不松，若不是我扯着他的胡子不让他走，他还真的不肯说。”
陈烨道：“这还差不多。”
苗晓男道：“现在我什么也没有瞒你了，你也不许瞒我，你到底有什么计划？也应当给我说说了。”
陈烨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计划，我已经跟你说过，那掌柜只不过是在演一场戏而已，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两天看戏的人就会出现了。”
苗晓男道：“为什么？”
陈烨道：“因为我一直在想，既然掌柜是在演戏，花了那么多的心机设了这么一个局。那批盘尼西林说不定其实还在‘楼上楼’内，只是藏得很隐秘，你找不到而已。”
苗晓男道：“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烨道：“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为了求财。”
苗晓男道：“求财？”
陈烨点头道：“是的，否则他为什么要把他身边的人全杀了，然后又制造一个药品被他人抢走，自己又被烧死的假像？如果他不是为了求财，就一定有什么把柄被人抓着，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出此下策。掌柜领人在城外杀人越货，抢劫八路军情报员的盘尼西林，他一定是收到情报才会准确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有人会带着盘尼西林从那里经过，他得手之后，必须将这件事情上报。掌柜只不过是刘荣手下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头目而已，像他这样的头目一定还有不少，他们可能在很多地方都设立了这样的据点。”
苗晓男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陈烨继续道：“掌柜得手后，他的上线应该很快就知道此事，然后要他将盘尼西林送过去，但他实际上却不愿意这样做，因为想必有人得到消息后愿意出大价钱向他购买。”
苗晓男道：“你何以这样认为？”
陈烨道：“如果他有心将盘尼西林上交，那么他在得手后应该立刻将其上交，根本不必要再拿回到城里藏起来。”
苗晓男道：“有理。”
陈烨道：“在将盘尼西林上交和卖给他人这两个选择面前，他最终选择了后者，所以他不惜牺牲他身边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在山神庙杀了十三人后，他故意将一人背到山道上，装成逃跑被杀的样子。然后在半山的路上，他再将其余两人杀人灭口，将现场伪装成意外事故，还故意将自己的戒指留下，令人以为他自己就在这事故中被烧死了。”
苗晓男道：“所以你就故意对那长胡子老头说我们私奔？后面有大批我爹派来的人捉拿我们，让他这两天扮成猎人的样子去注意官路上的过客，发现有不同寻常的人路过就给我们报信，我们则在这里守株待兔？”
陈烨点头，摸着下巴道：“不错，现在你应当不会认为我的脑袋只长草了吧？”
苗晓男的脸色突然沉下来，道：“你的脑袋没有长草，你就是个蛤蟆，谁跟你私奔了？这笔账本小姐迟早要和你算清楚。”说完一把将陈烨扯起来，推出了她的房间，一下子就关上了门，陈烨站在门外苦笑，女人，你的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这一天，陈烨在旅馆的房间里照了半天镜子，左看右看，发现镜中的自己根本就不像蛤蟆，不但不像蛤蟆，而且还帅的很，陈烨想了半天，终于笑了，女人说的话往往口不对心，特别是像她这样的女孩子。
想明白之后，陈烨睡了一觉，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沉睡中，梦见苗晓男笑意盈盈地向自己走来，他伸手去牵她的手，可忽然之间，这人却变成了周蕾蕾，她忽然挣脱他的手，用手指狠狠地戳他的头。
陈烨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桔红的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桌上，照在床上，陈烨看着这桔红的阳光怔怔地发呆，梦中的人到底是谁？是苗晓男还是周蕾蕾？自己又是谁？到底是陈烨还是李宝晴？没有答案，一切的一切就像海市蜃楼，虽然只是一个影子，但在某一个地方，却又真切存在。
陈烨走出房间，在旅馆的院子中打水洗了一把脸，回过头的时候，苗晓男正无声无息地站在他的身后，她又换上了那一袭白色的长衣，头上扎着方巾，打扮成那个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现在是什么时候？”陈烨问道。
“清晨。”苗晓男回答。
陈烨用毛巾擦着脸，道：“我睡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是黄昏呢！”
苗晓男道：“不太久，也就六七个时辰而已。你大概睡糊涂了吧！”
陈烨道：“怪不得我感觉又那么饿了。”
苗晓男道：“也许你上辈子是猪八戒托生的。”
陈烨斜了她一眼，道：“你才猪八戒托生呢！要不，你是白骨精。”
苗晓男皱着鼻子，道：“我要是白骨精我早把你吃了。”
陈烨笑笑，道：“我你是吃不下的，不如一起喝早茶？”
苗晓男道：“正有此意。”
陈烨道：“真难得苗大小姐竟然和小弟想到一起去了。”
苗晓男道：“谁和你想到一起去了？我只是想出外面放放风。”
放风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打听消息，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当然是茶馆，茶馆里有南来北往的过客，也有当地最爱捕风捉影的老头子老太婆。南来北往的过客带来四面八方的奇闻趣事，确有其事也好，信口开河也罢，一经进入这些老头子老太婆的耳朵不出半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茶馆里此刻早就坐满了人，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桌子，要了一壶碧螺春和几碟点心，然后一边喝茶一边留心听着茶馆里的人在谈论着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山神庙里十多人被杀和半山大路上的翻车事故已经成为今天最大的新闻，整座茶馆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两件看上去毫无关系的事情。经过口口相传已经衍生出多个版本，据说最早发现山神庙里十多人被杀的是一个樵夫，他昨天清晨上山砍柴，路过山神庙的时候发现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了死人，樵夫胆子本来就不大，吓得魂飞魄散地跑回家中钻进了被窝里，他老婆问了半天他才语无伦次地说清楚，然后他老婆就报了官。听说从昨天到今天，整座山头都已经被封锁，地方上已经派出了最顶尖的神探调查此事，再高一级的行政官员正派人下来帮助调查。
茶馆里的人都在纷纷猜测着这件大案的前因后果，比较靠谱的说，死在山神庙里的这十几人是某镖局的镖师，带了大批金银珠宝行镖，结果在山神庙里留宿的时候遇害。最离奇的则说，这十几个人是一伙绿林大盗，当天抢劫了某大户人家后跑到山神庙里分赃，结果山神爷爷显灵，将他们就地处决。
至于半山路上的翻车事故则被说得玄之又玄，因为那里发现了两具被剖空了的尸体，现场又有一具几乎被烧焦了的骨架，于是当地的老头子老太婆纷纷猜测必定是山上出了妖怪，这妖怪力大无穷，爱吃人，更喜吃人心。更有言之凿凿者翻出陈年旧事，说若干年前的某月某日，镇上谁家的人也是被妖怪所吃，现场惨不忍睹，肠子都被挖了出来。
陈烨和苗晓男实在听不下去了，苗晓男已经没有了食欲。
走出茶馆，苗晓男边走边道：“现在的情况对掌柜越来越不利了，如果他不出现，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陈烨道：“我们绝对不用等太久，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是安全的地方，场面越是混乱对他来说反而更有好处。”正说着，陈烨一眼看到那长胡子老头匆匆忙忙地向茶馆这边走来，他们停下脚步，长胡子老头向他们挥挥手，领着他们走进一条隐蔽的小巷。
陈烨道：“老伯，怎么这么早？”
长胡子老头喘着气，道：“不早了，刚才我到旅馆去找过你们，老板说你们出来喝茶了，所以我赶忙找了过来。”
陈烨道：“老伯给我们带来了消息？”
长胡子老头说：“前面到麻城的龙头山上发生了大事，你们难道没有听说？”
陈烨点头道：“刚刚在茶馆里听说了，似乎是发生了大案？”
长胡子老头道：“不错，听说前面龙头山上的山神庙里死了很多人，整座龙头山都被封锁了，怀化城派了二三十人下来，我也分不出到底哪些人是来追拿你们的。”
陈烨想了想，道：“官道上一共经过了几批人？”
长胡子老头道：“三批。”
陈烨道：“都是些什么人？”
长胡子老头道：“两批是怀化城警察局的警察，老汉经常进怀化城，认得他们，昨天傍晚过去的。还有一批是骑马的士兵，今天早上刚刚过去。”
陈烨听了，故意转向苗晓男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骑马的士兵恐怕就是你爹派来追我们的。”
长胡子老头看了苗晓男一眼，又看着陈烨叹气道：“我说小伙子啊！他们个个身上都背着长枪哪！督军的女儿你也敢拐，真不知死活啊！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儿吧！”
陈烨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道：“谢谢你啦！老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