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还在握着他的手，但手已渐渐冰凉。
陈烨道：“他已经走了。”
小雨没有说话，他仍然握着浅田俊逸的手，在他的身旁坐下来。
陈烨又道：“现在你是否可以告诉我，苗小姐在哪里？”
小雨道：“我已经将她送回了金家公馆。”
陈烨道：“谢谢。”
小雨笑笑，“我们对苗小姐都没有恶意，我们之所以这样做，只因为浅田君希望能再与你一决高低。但我知道，他绝不是你的对手。”
陈烨道：“你知道？”
小雨笑笑，“一个连子弹都能闪避的人，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陈烨道：“看来你很了解我。”
小雨道：“李先生的大名这几个月来已经响彻了广州城。”
陈烨道：“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们既然知道我这几天来一直住在金家公馆，为什么不报告东野正太男？”
小雨道：“我们并不是为东野办事的，我们为什么要向他报告？”
陈烨道：“浅田俊逸是日本人，日本人正在侵略我们的国家，我是通缉犯，我很奇怪。”
小雨道：“不错，浅田君他是日本人，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中国人。”
陈烨道：“我不明白。”
小雨道：“浅田君的父亲是一名日本浪人，多年前流浪中国，遇到一名心仪的女子，然后生下了浅田君，你明白了吧？”
陈烨道：“我明白了。”
小雨道：“但你不知道浅田君这一辈子过得有多么的坎坷，可能你也不想知道。”
陈烨道：“如果你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
小雨点点头，“浅田家族在日本是一个很有名的家族，但浅田君出生后在中国一直到了八岁才回到日本，因为他有一半中国人的血统，所以他并不为他的家族所接受。”
陈烨道：“哦！”
小雨继续道：“他在日本饱尝辛酸，但却从未阻止他对刀法的热爱和追求，十九岁那年，他就打败了清风流的第一高手，他的一名堂兄，并且取代了他的位置。此后的十数年间，他打败了扶桑所有有名的高手，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他来到了中国。战争爆发后，浅田君是抱着中立的态度的，他既不帮助日本也不帮助中国，因为一方是他父亲的故乡，一方是他母亲的故乡，所以他的一生并没有所谓的乡情，也没有所谓的对错。”
陈烨道：“我明白了。”
小雨道：“我对你说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向东野出卖你的原因。”
陈烨道：“但我们终究不能只凭自己的主观去判断一个人，他在中国杀了很多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小雨道：“是的，所以我只说在我的心里，他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他所杀的人，有些是不该杀的，但也有些的确是该杀的。”
陈烨道：“你能不能给我说几个？”
小雨笑笑，“我对你说的已经够多了，别的人我是不会对他说这么多的。”
陈烨道：“那么我可以不可以求你帮我办一件事？”
小雨想了想，“如果我可以做得到的，我可以考虑。”
陈烨道：“曾经有一个老警长，在很多年前奉命保卫一位刚到广州的富豪，但这位富豪终究还是被暗杀在下榻的酒店里。这位老警长因此受到牵连被判入狱，我想如果你可以帮助他，就让这位忠于职守的老警长早点出来好吗？”
小雨笑了，笑得很诡秘，“我考虑一下。”说完他背起浅田俊逸的尸体，慢慢走向凄迷的夜色中，脸上带着散漫的笑容，慢慢消失在雾岚深处。
夜深人静，远远地就看到金家公馆里灯火辉煌。“我已经将苗小姐送回了金家公馆”，陈烨想着小雨的说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还没有走到金家公馆，高学元却在街口走了出来。
“我等你已经很久了。”高学元道。
陈烨看着高学元，“你找到了老常？”
高学元点点头，“不但找到了老常，还找到一个人，他说他叫周宇源，他让我来找你。”
陈烨怔了怔，“他在哪里？”
高学元带着陈烨来到福华坊，老常的住处没有人。卧室的床底下有一条地道，高学元拿着手电带着陈烨钻进去，走了数十米，地道的尽头是一间十来平方的地牢。角落里有张矮床，还有梯子，梯子上面有个用木板遮掩着的出口。此刻地牢里的床上睡着一个人，借着手电的亮光，陈烨看清楚是周宇源，他神情憔悴满脸是血。
陈烨叫了出来：“宇源？你怎么在这里？”
周宇源看到陈烨吐了口气，轻轻地叫了声：“李大哥，你终于来了！”
陈烨看着高学元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学元点亮了地牢里的煤油灯，“我按照你的吩咐找到老常，跟踪了他三天并没有什么发现。今天中午趁他离家的时候，我偷偷地进到他家里搜查，终于让我发现了这条地道，还有这个年轻人。”
陈烨道：“他是我的朋友。”
高学元继续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老常捉进这地道里了，他似乎中了毒。”
陈烨看着周宇源道：“你不是已经到了香港吗？”
周宇源叹了口气，“我本来是到了香港的，但我在香港找了两天，打听到小云一家在过年前已经离开香港回广州了，所以我又回来了。我回到福华坊，老常见到我很客气地请我到他家坐坐，谁知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他打昏了我，然后我就被关在这里了，我现在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李大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陈烨抓起他的左手把了一下脉，周宇源的确是中了毒，一种很奇怪的毒。他皱起了眉头，转身对高学元道：“老常在哪里？”
高学元道：“我跟了他三天，这三天他除了睡觉就是上烟馆。”
陈烨道：“带我去找他。”
高学元笑笑，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如果我没有猜错，老常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陈烨看着高学元的眼睛，“你肯定？”
高学元笑笑，“你不相信我？”
陈烨淡淡道：“如果我不相信你，你认为我会和你做这单交易吗？”说完在床边坐下，掏出手帕轻轻地擦着周宇源脸上的血污。
高学元道：“那么浅田俊逸呢？你的事情我做到了，我师父什么时候能出来？”
陈烨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着高学元，“该做的都做了，一切只有看天意了！”
高学元叹了口气，“其实我明白的，七年了，世事都变了，的确只有看天意了！”
陈烨道：“即使现在做不到，但我一定会努力的，我答应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的。”
高学元道：“我当然相信你，否则我就不会帮你找老常了。”
陈烨道：“谢谢你的理解。”
高学元看着陈烨，“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孤独，也习惯了这种孤独，但遇到你，我其实并不太讨厌你，反而觉得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陈烨摸着下巴笑了，“是吗？”
高学元道：“其实我也觉得你不会是杀王世平的凶手，但你这个人的身上好像有着什么吸引着我，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陈烨笑笑道：“对我有这种感觉的人很多。”
陈烨忽然竖起了手指，示意高学元别作声。高学元竖起耳朵，地道的那一头果然隐隐传来了推门声，老常回来了，陈烨站起来吹熄了壁上的煤油灯。高学元估计的时间很准确，这段时间老常每晚都泡大烟馆，然后晚上两点再溜回睡觉。
老常已经有了一点醉意，他喝了点酒，手上还提了个酒壶，嘴里哼着黄梅戏，他并没有忘记周宇源，所以这几天睡前他都要钻进地道里看看周宇源的情况。
地道里漆黑一团，老常半眯着眼睛，飘飘然地走进地牢，擦着火柴点着了煤油灯，他的心情舒畅，但忽然他觉得自己飘到了半空。
老常睁大眼睛，这才看到陈烨和高学元，自己已经被陈烨抓着衣领提到了半空，老常的酒醒了，他吐了吐舌头，脑袋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李，李先生？我走错了地方？”
陈烨笑笑，从他的怀中摸出一把刀子扔到地下，“你没有走错地方，这里的确是你家。”
老常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李先生，你，你怎么来了？”
陈烨看着老常，“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常终于回过神来，“你知道的，我是名理发匠。”
陈烨道：“但你的所作所为并不像一名理发匠，你出卖过我，现在又捉了宇源。我们一直以来都相处得不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常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陈烨把他放下，老常看了一眼床上的周宇源，周宇源还在，他笑了笑，“我已经不年轻了，也差不多活够了，这几年做理发匠我并没有赚到什么钱。我只想弄点钱然后离开广州，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享受一下人生而已。”
陈烨道：“你捉住周宇源为了向日本人领赏？”
老常摇摇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跟日本人打交道，跟日本人打交道随时连命都保不住，再说日本人出得了多少钱？”
陈烨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捉他？”
老常道：“对有些人来说他却很值钱，如果你放了我，我们可以五五分帐。”
陈烨冷眼看着老常，“我还没有这么无耻。”
老常的神情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那你一定会后悔的，虽然你的功夫很好，但恐怕你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钱。而且你也不能杀了我，周宇源已经中了剧毒，只有那人身上才有解药。”
陈烨道：“他是谁？”
老常叹了口气，“李先生，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说了我还有命吗？”
陈烨道：“我不喜欢杀人，我可以留你一命。”
老常道：“即使你不杀我，有人也会杀了我。”
高学元道：“你不说，我也可以杀了你。”
老常笑得很狡黠，“我死了，只怕周宇源周先生也非死不可，我想李先生是不会同意的。”
陈烨点点头，“你有什么要求？”
“这个嘛！待我想想。”老常仿佛有恃无恐，他喝了口酒，倚着土墙坐下来，眯起眼睛。
两分钟过去了，高学元道：“你想好了没有？”
老常又喝了口酒，看着陈烨道：“李先生，我既想活命，又想得到一笔钱，否则的话周先生就只有陪我一起死在这里，只有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了。”
陈烨想也不想地道：“只要周宇源能活下来，我保证你能够带着一笔钱离开广州。”
老常道：“李先生如何保证？”
陈烨还没有开口，透过地牢顶上的木板，可以听到上面开门的声音，地牢的上面原来是另一间屋子。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进屋子用棍子轻轻地敲击着地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