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晚上下雨后,凉都就阴雨不断,街道上连行人都少了很多。
蕲芳华让铃铛去百宝楼取东西,而她则是让人驾车一路出了城,前往离凉都不远的清风观。
“小姐,祈福用得着来这么偏的地方吗?”扶蕲芳华下了车,墨绿色的油纸伞撑过头顶遮住阴冷的细雨。
铃兰抬头看去,观门高耸,两侧青砖围墙高不可攀,远处稀薄的雾气缠绕青山,越发显得清风观幽僻。
命车夫去叫了门,蕲芳华粗粗解释道:“听闻清风观有高人羽化登仙,又不常接待外客,幽静安宁,比起那些香火鼎盛人声嘈杂的寺院,很适合来祈福。”
铃兰恍然地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挺对的。
不多会儿,就有小道童前来开门,听说他们是来祈福的,当下就把门打开了,还差人去请了观主来。
身着藏青色道袍的观主鹤发枯颜,下颌续有垂胸的长胡子,对着蕲芳华等人稽首一礼,口称:“居士何来?”
“小女因家中事有不顺,特来观中祈福,以保家宅和睦,亲人顺遂。多有打扰,祈请观主见谅。”蕲芳华屈膝,端丽而有礼。
观主笑道:“居士孝顺谦和,请不必客气,老道这就替居士安排。”
“多谢观主。”她颔首,观主便令小道童领了主仆三人前往客房安置,顺便告知观里各处的位置。
铃兰解了包袱,将准备好的物什摆放整齐,点了安神的清香,让蕲芳华去床上躺一会儿。
蕲芳华这几日有心事,晚上睡得也不好,一路颠簸也有些累了,遂顺了铃兰的意去小憩。
约莫中午的时候,铃铛和贺九也来了,铃兰伺候蕲芳华重新梳洗后徐徐踏出卧房。
“见过小姐(大小姐)。”两人当即行礼。
铃铛双手还捧着锦盒,蕲芳华上前将盒子打开,一索缀有三只青铜铃铛的物件跃入眼帘,伸手拿出来掂了掂,重量差不多,轻轻一摇,铃铛顿时发出连环的清脆声响。
雷大家的手艺果然不错,几乎可说是一模一样。
阖上锦盒,蕲芳华道:“不错。”
“小姐,这东西有什么用吗?”铃兰不解,瞧着跟府里挂在檐下的铜铃也没啥区别啊。
蕲芳华眸底含笑,意味深长道:“若是没用,你家小姐会专门请人去做?”
“贺九,我若要你攀上那塔,你可行?”她踱步出门,负手站在屋檐下,乌眸悠悠地望向清风观中最高的建筑。
贺九闻声抬首,塔高三丈有余,在一众屋宇中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贺九是家将中年轻一辈武功最高的,蕲嵩听闻她要出府祈福,特别要求将贺九带在身边护卫。
蕲芳华听罢朝铃铛递了个眼神,铃铛了悟地将锦盒送到贺九手中,又听她说道:“找个机会,将此青铜双响铃挂在塔上最高处。”
“属下遵命!”贺九收了锦盒,见她没有其他吩咐,便下去了。
小姐又做奇怪的事了!
铃兰很好奇,忍不住问:“挂上去做什么?”
“寄托哀思。”蕲芳华转身回房,背影单薄中透着萧索。
两婢你看我我看你,还是很不懂自家主子的意思。
磅礴暮雨下,潇潇天穹,夜晚悄然而至。
夜风呼啸,屋檐下的风灯来回摇摆,寒凉的风从没关紧的窗棱一角钻进来,凌厉地将落地的垂纱掀起。
蕲芳华仅穿着中衣跽坐在蒙了青棉纹布的菀席上,拎起青瓷莲花纹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热茶,素手纤纤如素,薤白的手指端着茶杯,光火昏昏之纤指宛如镀上了迷离光晕,有着股难以言说的美感。
风来,她散了一半的青丝被撩起几许,打乱在脸颊一侧,让那水墨丹青般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凌乱的美。
茶汤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上腾,碧水泱泱中她一双乌眸湛湛,嘴角缓缓勾起,清音如许:“准备这样看一晚上吗?”
窗外是霖霖雨声,屋内一灯如豆,除去她外,再无旁人,可偏偏,她却在“自说自话”。
吱,紧闭的门扇忽然洞开又在眨眼间阖上,幼童牧牛灯台上光焰一息间忽闪忽灭,热茶送到唇边尚未饮下,一道银色的寒光蓦然从前方刺来,犹如闪电迅猛急速,须臾间就到了她面前。
眼看着就要刺到她鼻端了,蕲芳华下垂的眼帘悠然掀起,唇畔漾开一朵水莲花,乌眸中毫无惧色地望着来人。
身着墨色带帽披风,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可见其身肢修长,却辨不出男女。
匕首锋利的刃尖距离鼻尖不足半栗,尽管如此还是有森森寒意袭来。
危险逼近,蕲芳华稳如泰山,略有遗憾地看了眼手中的热茶,姿态从容地放下杯子,重新拿了个干净的,倒了一杯推到对方面前。
“这道观虽然偏了些,但茶不错,算不上名贵,却是难得的晚秋云雾茶。”瞧那语气神态,仿佛在跟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呢。
讶异于她的镇定,黑衣人却没放松对她的警惕,匕首仍旧那般敌对的对着她。
“诶~”蕲芳华轻叹,乌眸对上黑衣人狭窄的眼,语气惆怅酸涩。“哀家曾以为,有生之年绝对不会挂起青铜铃的,可没想到世事竟如此多变。”
那声“哀家”自她嘴里说出,蕲芳华明显感受到之前并没有杀气的黑衣人顿时满身煞气,狭小的眼里迸发出的杀意仿若漫天飞射的利箭,能顷刻间将人杀死。
“哀家知道你在怀疑。”左手攀上脸颊,她的眼神有那么一霎的恍惚。“哀家刚知道的自己换了躯壳时也惊得不行,可终究,哀家是活了。妖孽也罢,鬼怪也罢,反正哀家能重新站在阳光下,有心跳和呼吸。”
她脸上感慨的神情太真,那眼神太多幽深寂静,突然间不似真人般鲜活。
“你究竟是谁?!”
借尸还魂?
世上怎会有这样奇诡的事情?
在黑衣人看来,她是借着鬼神之说,有所图谋!
蕲芳华笑,眼底噙着淡淡的伤:“哀家啊,上辈子叫容华,这一生唤蕲芳华。”